陳瑞憲 加減之間

空間如人

在一不小心就會被捷運工程擋住去路的台北城裡,在熙來攘往的南京東路上,彷彿穿上原木與鐵網的Hotel QUOTE,就這麼靜靜地矗立在大馬路旁。墨色自動門倏地一聲開了,一走進去,卻是一大座水景吧台,天花板的金屬片、牆上壓了花的錫片、兩旁垂綴的簾幔,以及簾幔後方的歐式復古沙發……,我一時恍惚,以為自己來到異世界的宮殿,光線在金屬圖騰的凹凸下返射出七彩虹影,與金碧輝煌的吧台交相輝映。

或許可以從我走進Hotel QUOTE那一刻的目眩神迷作為開場,來談論陳瑞憲在創作上小小的突破。「很多人一走進來,都會哇一聲說,這不像你的風格,我心裡會想說那太好了,不然大家都只會說一看就知道是你的作品。」陳瑞憲說這話時口氣輕快,有一點小小的調皮,彷彿做了件讓人出乎意料的事,而這事又令他有些得意。他穿著淨白淺色的襯衫、牛仔褲、戴上細框眼鏡,不小心讓他透露出年紀的,是理得乾淨的短髮裡那幾縷銀白。

他的空間設計和人一樣,簡簡單單、乾乾淨淨,每一抹線條、每一道高度,都在方寸之間拿捏得恰到好處;他會在設計裡放一些令人意外的巧思,但又不會過度,他尋求安全,但又會做些改變,「畢卡索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在破壞自己建立起來的價值,這是很厲害的,也很少人有這樣的勇氣,因為每次大破壞可能都刻骨銘心。我也在做小小嘗試,才有Hotel QUOTE這樣新的方法與挑戰。不過很多東西還是沒辦法逃出自己的侷限,也沒有要大刀闊斧地否定自己之前的東西,不過嘗試新的東西對我來講是滿好的。」


注入文化厚度

求變之外,陳瑞憲的建築一直是有著文化厚度的。他關心人與自然、與城市、與建築之間的關係,也關心人的生活美學。多年前設計誠品時,他希望的就是能提供網路書店無法取代的氛圍與美學,讓大家逛書店時對空間上的感受有所體會,一邊思考生活的樣貌、生活的風格,而對生活、品味有所省思,讓美學的感受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台灣是一個很混血的文化,因為殖民地歷史,加上自己的原住民文化,好像在台灣什麼事都可以發生、什麼都不奇怪,是一種妥協的結果。」他說,「現在所有華人圈大概都被國際主義所妥協,很多建築沒有個性、功能取向,加上管理不良,就變成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像夜市招牌,我真的沒辦法很驕傲地對外國人說這就是我們的文化。」他說得有些急促,似乎急著將這一堆紊亂又混雜的文化理出個頭緒來,但台灣的混血文化實在太過龐雜,他企圖提供的,就是另一種沈靜、簡單、極簡、條理分明的美學。


建築因人而獨特

也因此在Hotel QUOTE,我們看得到他極力在台灣的混血文化與沉穩感官感受中取得平衡,也在業主的個性中放進混搭元素。「這個業主家族很有趣,父親像個冒險家,喜歡大自然,假日會騎單車到處跑,媽媽則是個藝術家,會畫油畫;哥哥是念數學的,很有條理與科技頭腦,弟弟是個獵人,很愛做菜。所以我將這個家族的特色放進旅館裡。」於是他以大量的木頭質感營造自然元素,將藝術上的多彩繽紛放在一樓333餐廳,又在二樓Lounge與房間裡裝設電腦螢幕、高科技電話與能連接iPod的音響,至於弟弟曾經獵到的鹿,就成為Hotel QUOTE的圖騰象徵。

「這個旅館風格在我設計生涯比較少見,這麼多顏色、密度的材質跟混搭,以前設計裡比較少看到,我以前低調、穩重、人文,可是在這個旅館裡比較野一點,但又講不出來真正的野,就有點像野到一個程度就停下來了,對,是低調的野。」陳瑞憲笑了笑,繼續回答我的問題:如果幫Michael Jackson設計墓園,他會怎麼設計?「Michael Jackson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我可能會設計一個充滿鏡子的墓園,因為他一直在尋找他自己,對他來講可能他就在鏡子裡,所以我會用鏡子繼續滿足他對自己外表的想像。」

其實陳瑞憲的鏡子就鑲在他的建築裡,我在Hotel QUOTE二樓一大面鏡子前,彷彿看到一個洗練、沉穩的大人心中,藏著一個原始野性的孩童,這孩童並不過度干擾大人的內斂基調,只是探個頭說聲嗨,又笑吟吟地躲進自己的世界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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