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海洋遭關押近半年,值得嗎? 專訪反捕鯨鬥士Paul Watson︰這是改變世界必經之路

6月8日,知名反捕鯨人士華森(Paul Watson)現身法國尼斯舉辦的聯合國海洋大會(UNOC3)周邊會議,短短兩分半鐘的分享,全場掌聲如雷。


華森是海洋保育的先驅,從未畏懼與那些肆意掠奪海洋資源的勢力對抗。他多次正面對峙非法捕鯨、捕鯊與獵殺海豹等行為,以肉身擋船、衝撞船體、投擲臭彈等,只為干預捕鯨船的捕撈活動。他大膽、激烈的行動讓外界貼上生態恐怖分子的標籤,但也因此喚醒許多人對海洋生物保護的關注。多部紀錄片以他的事蹟取材,更獲《時代》雜誌評為20世紀環保英雄之一,是全球海洋保護史的關鍵人物。


去年,華森因13年前對日本捕鯨船的干預行動在格陵蘭被捕,在獄中渡過五個月,日方要求丹麥將他引渡至日本受審。為海洋抗爭、付出自由代價,面對未知的牢獄之苦,值得嗎?《環境資訊中心》在尼斯訪問華森,聽他細說50年來想要改變世界的信念。




為了海洋遭關押近半年,值得嗎? 專訪反捕鯨鬥士Paul Watson︰這是改變世界必經之路


華森自1970年積極展開反捕鯨行動,是全球知名海洋保育人士,去年差點被引渡至日本受審,引發國際關注。攝影:林郁宸


從牢房看峽灣和鯨魚


2010年代,日方以「科學研究」為名繞過國際捕鯨禁令,華森與團隊強烈反對,雙方多次爆發激烈衝突。去年7月,華森在前往阻止日本捕鯨船的途中,靠岸格陵蘭時被捕。格陵蘭法院一度考慮配合日方引渡,引發國際輿論,全球百萬名民眾連署要求釋放華森。


五個月,是華森為海洋抗議以來被關押最長的日子,但他對此淡然處之。牢裡有扇沒有柵欄的大窗戶,敞開就能看到外面壯麗的峽灣和鯨魚;房內有淋浴間、冰箱、電視;每週三會給他一點錢買食物和日用品;監獄甚至有共用廚房。對比其他地區,華森認為「這是相對文明的監獄。」


「我認識待過日本監獄的人,每個經驗都不是很愉快。他們每天把你拖出去審問直到認罪為止,你不認罪,就不能上法庭,所以日本的定罪率高達99.9%。」


他的說法並非毫無根據,人權觀察組織(Human Rights Watch)報告指出,日本司法制度長期存在「拘留至認罪」(hostage justice)現象。華森補充,就連國際特赦組織和其他組織也曾對日本司法制度做出譴責,「你不會想進日本監獄的。」


突如其來的關押,讓華森的家人有些擔心,「我一生都在做(直接行動)這件事。我有一個45歲的女兒,她曾經跟我一起當船員。」外面風高浪急,家人的支持是他最大的後盾。




為了海洋遭關押近半年,值得嗎? 專訪反捕鯨鬥士Paul Watson︰這是改變世界必經之路


去年底,在丹麥拒絕了日本的引渡請求後,華森從格陵蘭的監獄獲釋返家。照片來源:Paul Watson Foundation


去年12月中,74歲的華森終於獲釋,趕在聖誕節前與家人團聚。這可能不是華森最後一次面對牢獄,因為他保育海洋的行動不會止步於此。


華森在2025尼斯海洋大會周邊會議上指出,海洋生物多樣性流失日益加劇,我們必須要求企業負起責任,但他們不會輕易妥協,尤其是石油公司。未來對環保行動的打壓只會更多。「他們會動用像國際刑警組織這樣的機構來追討責任,為社運人士貼上罪犯標籤,我們必須有所警覺。尤其是在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為深海採礦開了綠燈之後,我們更需要站出來反對。」


「我50年來未曾傷人」


華森擁有加拿大和美國雙重國籍, 60年代末曾在多倫多抗議核能測試,是早期綠色和平中具影響力成員,後因行動理念不合而分道揚鑣,於1977年創立海洋守護者協會(Sea Shepherd)透過「激進但非暴力」(aggressive non-violence)的方式對抗在海洋非法濫捕的船隻。


2012年9月,國際刑警組織據日本要求,對華森發出紅色通緝令。日本指控華森在2010年南極海域時闖入捕鯨船、妨礙捕撈業務並破壞財物。日本13年來未撤銷的紅色通緝令,最終讓華森銬上手銬。


捕鯨是日本傳統文化,華森長年反捕鯨,與日本政府的關係也日益緊張。自2002至2017年,海洋守護者協會共發起了11次南極護鯨行動,成功拯救了超過6000隻鯨魚免於喪命。2011年,華森甚至成功迫使日本捕鯨船隊提前一個月收工,讓他們的年度捕鯨配額減少了800多隻。


負責管理日本國內捕鯨事務的日本鯨類研究所(IRC)早已詳列「海洋守護者協會暴力史」(Sea Shepherd's Violent History),不但記錄了團體抗爭行動,更有華森相關發言,就像一份另類成績單。


外界曾替華森貼上生態恐怖分子的標籤,除了日本,哥斯大黎加也曾對他發出紅色通緝令。即便許多人試圖將他定罪,最後都失敗了。華森澄清,他反對犯罪行為,「我50年來從未傷害過任何人。」




為了海洋遭關押近半年,值得嗎? 專訪反捕鯨鬥士Paul Watson︰這是改變世界必經之路


Sea Shepherd對日本捕鯨船勇新丸一號投擲丁酸(腐爛奶油)。照片來源:Adam Lau/Sea Shepherd Conservation Society(CC BY-SA 2.0)


華森向《環境資訊中心》強調,他的行動始終依法而行,他援引聯合國《世界自然憲章》說明,聯合國允許非政府組織和個人介入維護國際保護法。本屆聯合國海洋大會成功推動更多締約方核准《公海條約》,將更強化保護公海生物多樣性及公民介入的權力,他樂見其成。


過度捕撈 海洋難以喘息


華森兒時在加拿大東部漁村長大,很早與海結緣,見證海洋生態每下愈況。「當時真正充足的食物,現在已經不多了。」他說,以前長在碼頭邊的貽貝類,大家都嫌髒、沒人要吃,現在卻是餐桌佳餚;美國商人覺得小鱗犬牙南極魚(Patagonian toothfish)名字不好聽,改名叫智利海鱸魚(Chilean sea bass)來迎合市場,「但牠並非(完全)來自智利,也不是鱸魚,但(名字)人們喜歡。」


他說起挪威龐大船隊沿印度海岸捕撈並掠奪一切,駛向全球海域的各國船隊正在掏空海洋。「中國魷魚船隊在加拉巴哥群島以南海域,用強光吸引魷魚。從衛星影像看來,就像一座海上的光亮城市。」工業化漁業導致過漁情況不絕,華森直指跟各國政府大量補貼漁業有關。除了滿足消費者需求,也有來自漁業界的政治壓力,甚至涉官商貪污舞弊。


他觀察,漁業界是很強大的遊說團體。多年前厄瓜多的加拉巴哥群島,因當地海參已達捕撈上限,政府便下了禁捕令,結果引發漁民暴動,砸毀政府機關、威脅殺死陸龜,「後來政府給了他們想要的一切。」


海洋守護者協會曾從南大洋拉出一張72公里長、70噸重的漁網,「我們花了200小時,一直拉、一直拉。」而這僅僅是一艘漁船上的一張網而已,海洋中隨時有超過9.6萬公里的釣線和漁網,足以圍繞地球好幾圈。


早在十年前,華森就表明50年內應禁止工業化捕撈,讓海洋有喘息空間,「我常常說,解方就是什麼都不做,讓它自然恢復。」可是漁民和商家並沒有聽進去。


他接著說,日本三菱冷凍倉庫擁有龐大的黑鮪存貨,但商家並未滿足,「黑鮪數量減少,庫存商品價格就可提高。假如野外的黑鮪滅絕,倉庫裡的就無價了。我稱這是滅絕經濟學(economics of extinction)。」紀錄片「魚線的盡頭」(The End of the Line)也有類似指控


華森曾問過阿拉斯加漁民,為何不為後代保護漁業資源?對方回答,五年內房貸就會繳完,之後的問題他一點也不在乎。「這樣的人為什麼要生孩子?」華森語氣平靜,用詞卻難掩激動,「說到底這就是問題,人類的無知、難以置信的傲慢。我稱之為一種集體心理疾病,一種人類中心主義。」



為了海洋遭關押近半年,值得嗎? 專訪反捕鯨鬥士Paul Watson︰這是改變世界必經之路

華森50年來持續守護海洋,他希望禁止工業捕撈,讓海洋有喘息空間。攝影:林郁宸


改變很慢 需要耐心


幾年前,華森曾說過樹、蜂、蟲、魚、鯨都比人類更重要,引發外界質疑,但他認為,「沒有我們,牠們依然可以生存,但要是我們沒有牠們,就沒辦法在這個星球上生活。」要改變人類與海洋及生物關係的想像,工程很浩瀚。華森認為,他的直接行動、被捕、還押,都是這場環境運動的一部分。


民眾或許很難想像有人會為保護生態環境而捱官司,甚至失去人身自由,華森則認為一切都是選擇,歷史上許多社會運動者都曾面臨牢獄,包括曼德拉、甘地等。


當世界各國在會議桌上談論海洋未來的同時,這位投入海洋保育行動將近半世紀的環境鬥士,始終選擇站在最前線。他強調,「生態系的力量在於多樣性,一場運動的力量也在於多樣性。你可以選擇教育、訴訟、立法或社會運動抗爭。如果你成為一名抗爭者,你就要預期有可能被捕。不該為此感到驚訝。」


華森相信改變需要時間,就像美國奴隸制並非一夕瓦解;美國女性的投票權也歷經了百年抗爭。「社會改變來得很慢,你要有耐心。這不會是一夜間發生。」


「你要有耐心。」他重覆說著。




為了海洋遭關押近半年,值得嗎? 專訪反捕鯨鬥士Paul Watson︰這是改變世界必經之路


UNOC3開幕前夕,華森現身法國尼斯舉辦的聯合國海洋大會(UNOC3)周邊會議演講。攝影:林郁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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