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樟宜機場到Apple旗艦店 蟲鼠害挑戰新加坡「花園城市」形象

新加坡有「全球最乾淨城市」美譽，如今卻面臨鼠患與蟲患。專家指出，氣候變遷及「熱壓力」是主因。

新加坡樟宜機場以室內花園聞名，也是「花園城市」形象的代表地標。不過近兩年來因為病蟲害，園區內大面積植栽被迫更換。位於濱海灣金沙的水上Apple旗艦店，店內的玻璃圓頂空間裡原本有一圈榕樹，環繞著最新的iPhone、iPad與MacBook。去年因嚴重蟲害，整排榕樹全數更換。

樟宜機場與Apple旗艦店的園藝維護皆由綠化公司Greenology負責。Greenology創辦人、新加坡國立大學植物學家塞卡蘭（Veera Sekaran）表示，熱壓力不只影響人類「當高溫來襲，昆蟲也往室內躲。」

氣候升溫衝擊生態

塞卡蘭表示，室內封閉環境中生長的植物本就容易罹病，再加上昆蟲入侵吸食汁液、築巢繁殖，對植物影響更大。

塞卡蘭指出：「這些小生物是最好的生物指標，特別是在氣候穩定的熱帶地區。對蝴蝶來說，溫度光是上升1°C就會很辛苦，除了等待演化為他們增加適應力，短期只能尋找遮蔽空間，蜂類、老鼠也是如此。」

這種生態壓力的影響遍及新加坡。新加坡國家環境局（NEA）的數據指出，2025年上半年共偵測到平均5400個鼠洞，幾乎是2024年同期（2800個）的兩倍。

當地媒體多將鼠患歸咎於餐飲業衛生不佳與民眾亂丟垃圾，但塞卡蘭強調，根本原因是「熱壓力」，而非單純的衛生問題。

新加坡快速升高的氣溫，已影響城市宜居性。2023年，新加坡氣溫記錄到有始以來的最高氣溫37°C；2024年全年平均氣溫達28.4°C，創下歷史新高，與2019年、2016年並列最熱年份。根據新加坡政府有關氣候變遷的研究，到了2050年，新加坡每年「酷熱天」（氣溫超過35°C）天數可能介於47到189天之間，遠高於目前的21天。

塞卡蘭也強調：「氣溫越來越高造成的問題不會自己消失。」

森林流失加劇熱島效應

新加坡的水泥叢林吸熱又滯熱，森林不斷遭到開發，形成了都市熱島效應，再加上全球暖化影響，氣溫上升速度達到全球平均的兩倍。

新加坡全國綠化區域約佔40％，但真正的森林僅占16％，其中原始森林只剩0.3％。其餘區域為次生林，多半是在廢棄農村與種植園上重新生長，但因為缺乏保護，隨時可能被清除。

根據新加坡政府的都更總體規劃，未來十多年內，可能會有比全部公園和自然保護區面積加起來還大的次生林，會被開發為公共住宅區。南洋理工大學都市熱島效應學者拉姆齊（Emma Ramsay）警告，這樣會削弱城市的自然降溫能力，也會降低生態系統對病媒問題的抵禦力。

病媒防治產業背後的生態隱憂

新加坡病媒防治產業也因為蟲鼠問題惡化、嚴格的公共衛生規範，與對抗登革熱等病媒傳染病政策迅速成長。根據新加坡國家環境局（NEA）資料，目前全國共有439家合法病媒防治公司，平均每1.6平方公里就有一家。市場研究機構Deep Market Insights預測，該產業規模將從2025年的185億美元，倍增至2033年的366億美元。

EcoSpace病媒防治公司總經理陳（Victor Chan）表示，病媒防治入行門檻低，幾乎不需高額成本或專業背景，僅需完成基本病媒防治課程即可取得認證。

然而，生態學者警告，病媒防治產業過度依賴化學藥劑，恐危及生物多樣性。仿生設計公司Biosea創辦人賈恩（Anuj Jain）受訪時表示，目前業界的標準做法就是「進場、噴藥」，但這種方式「不分對象，什麼都殺」。

根據賈恩於2023年發表在《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NAS）的研究，由於森林砍伐與土地利用變遷，新加坡近兩個世紀以來，已有將近一半的蝴蝶以及五分之二的蜜蜂滅絕。賈恩指出，目前尚無研究探討殺蟲劑對昆蟲的直接影響，但幾乎能確定這是導致昆蟲減少的重要因素。

為防治登革熱，新加坡在全國上下皆長期進行噴藥作業。雖然政府主要使用蘇力菌（Bacillus thuringiensis israelensis，Bti）來殺死孑孓，但這種方法也會誤殺蜜蜂、蜘蛛等生物。

自2016年起，新加坡政府採取替代方案「沃爾巴克氏菌計畫」（Project Wolbachia），釋放感染沃爾巴克氏菌的蚊子，抑制病媒蚊繁殖，預計2026年將推廣至全國一半的地區。不過賈恩警告，這種細菌可能擴散至其他昆蟲，危害當地昆蟲多樣性。他表示：「防治手段背後的代價往往會遭到忽略。」

病媒防治業者專業不足 引發動保危機

鼠群暴增同時帶動網紋蟒（Malayopython reticulatus）數量成長，讓許多不當處置網紋蟒的病媒防治公司介入處理業務。

2024年11月，兩名身穿制服、疑似為病媒防治人員的男子被拍到對受困機械的蟒蛇縱火焚燒；2025年4月，另一家公司則因員工被拍到踩踏水溝中的蟒蛇，遭到輿論譴責。

野生動物救援團體JKWildlife創辦人金先生（Joe Kam）表示，許多病媒防治公司試圖搶佔野生動物處理市場，卻缺乏處理野生動物的專業技能。

滅鼠業者普遍使用黏鼠板，也引發動保團體擔憂。新加坡非政府組織「關愛動物研究協會」（ACRES）指出，他們平均每兩天就會接獲通報，發現誤觸黏鼠板的野生動物，其中包括冠斑犀鳥（Anthracoceros albirostris）、蘇門答臘眼鏡蛇（Naja sumatrana）、椰子狸（Paradoxurus hermaphroditus）及流浪幼貓等。

根據ACRES數據，2014年至2023年間，該組織共從黏鼠板救出2000隻動物，其中四分之一屬於受保護物種，而四分之一的黏鼠板則是由病媒防治公司設置。

EcoSpace公司總經理陳表示：「黏鼠板在新加坡仍相當普遍，因為有效、價格低廉，又能清楚看見鼠類活動情況。但我也能理解ACRES提出的動保疑慮。」

2025年5月，新加坡政府曾建議業者不要在戶外放置黏鼠板，或縮小黏鼠板尺寸，並且每日檢查。有別於英國、紐西蘭及美國部分地區，新加坡尚未考慮全面禁用黏鼠板。

專家警告，隨著氣候變遷影響加劇，蟲鼠問題恐愈發嚴重，進一步危及生物多樣性、公共衛生與動物福利。

雖然新加坡仍以「花園城市」形象自詡，但生態學者憂心，隨著森林不斷被鋼筋水泥取代，若持續以短期對策應對高溫帶來的蟲鼠危機，新加坡最終可能得付出沉重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