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臺中的銀河/周俊傑

周俊傑
宣州謝朓樓的晚風,在不經意間掠過斑駁的雕花木窗。簷角的銅鈴輕輕搖晃,發出細碎聲響,像極了從千年前傳來的絮語。案頭那方青石硯臺,邊角被歲月摩挲得溫潤如玉,表面佈滿深淺不一的裂紋,每一道都似他人生的溝壑。硯池裏沉澱的墨痕,層層疊疊,恰似一條凝固的銀河,無聲訴說著詩仙李白波瀾壯闊的一生——那是他用理想與熱血,在時光裏寫下的不朽傳奇。
沒有人說得清,究竟是西域的風沙,還是蜀地的煙雨,塑造了少年李白的靈魂。當他第一次把青銅劍系在腰間,酒壺與劍柄相碰的清脆聲響,驚飛了林間棲息的鳥兒。那時的他,望著連綿群山,心中懷著“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驕傲。這驕傲,不是狂妄,而是對自身才華的篤定,是堅信能在大唐天空下書寫傳奇的壯志。在江陵遇見司馬承禎,那句“仙風道骨”的讚歎,更讓他眼中燃起熾熱的光,篤定了“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的志向。
此後的歲月,他的足跡踏遍山河。嵩山的松濤陣陣,他與隱士盧鴻徹夜長談,試圖尋找治國安邦的良方;終南山的明月皎潔,他和元丹丘把酒言歡,醉臥在蒼岩之上。當站在黃河岸邊,看滔滔河水自天際奔湧而來,他揮毫寫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這詩句,不僅是對自然的描繪,更是他將心中的豪情壯志,融入了這奔騰不息的河水;望見廬山飛瀉而下的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脫口而出,他把眼前的壯美,化作了永恆的文字,也將自己對世間萬物的熱愛,定格在了詩行之中。
金鑾殿的燭火,曾照亮李白人生最耀眼的時刻。“謫仙人”的名號隨著《蜀道難》傳遍長安,唐玄宗親自降輦相迎。醉意朦朧中,他為楊貴妃寫下“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將盛唐的華美與貴妃的嬌豔描繪得淋漓盡致。可他讓高力士脫靴、楊貴妃研墨的舉動,卻也徹底得罪了權貴。在宮廷的日子裏,他逐漸看清:這裏不過是金絲牢籠,自己不過是權貴們用來裝點盛世的玩物。“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字裏行間滿是迷茫與無奈。但與那些為了功名利祿,在權貴間卑躬屈膝的文人不同,李白終究是李白,他骨子裏的驕傲不允許自己折腰。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是他對自由與尊嚴的捍衛,即便離開意味著夢想破碎,他也在所不惜。轉身離去時,他的背影孤獨卻堅定,就像那逆風而行的孤雁,堅守著自己的方向。
離開長安後的日子,漂泊成了生活的常態。與杜甫相遇,是他人生中難得的溫暖時光。“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兩人一同遊歷,飲酒賦詩,這份真摯的情誼,成了他動盪歲月裏的慰藉。然而,安史之亂的爆發,再次改變了他的命運。懷著“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的抱負,他加入永王幕府,渴望能在亂世中建功立業。可惜,政治的複雜遠超他的想像,永王兵敗,他也因此獲罪,鋃鐺入獄,流放夜郎。枷鎖束縛著他的身體,烏江的浪濤拍打著岸邊,“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這不僅是他困境的寫照,更是他在面對人生絕境時的迷茫與掙扎。但即便在這樣的絕望中,他心中的希望之火也從未熄滅。當赦令傳來,他在白帝城重燃希望,“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歡快的詩句裏,藏著他骨子裏的豁達與樂觀,仿佛之前的苦難,都能被他化作前行的力量。
生命的最後,他寄身於族叔李陽冰家中。垂暮之年,他顫抖著雙手撫摸那方陪伴自己一生的硯臺。硯池裏沉澱的,是他從西域到中原的漫漫征途,是宮廷裏的爾虞我詐,是流放路上的艱辛坎坷,更是他從未放棄的理想。他寫下“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字跡不再如往昔般遒勁,但依然能讓人感受到他對命運的不甘與抗爭。這一生,他就像那只展翅的大鵬,雖然沒能實現扶搖直上九萬裏的壯志,但那份追求自由、堅守本心的精神,卻永遠留在了歷史的天空中,照亮了無數後人的心靈。
李白的一生,充滿了矛盾與掙扎。他渴望在仕途上有所作為,卻不願向世俗妥協;歷經無數磨難,卻始終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壯志難酬,卻用詩歌鑄就了不朽的傳奇。那方硯臺裏沉澱的銀河,不僅是他人生的寫照,更是他留給後人最寶貴的精神財富。當我們遭遇挫折,面對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時,不妨想想李白,守護心中那片屬於自己的銀河,堅守本心,永不言棄。心中有光,靈魂就不會黯淡,總會在人生中綻放出獨特而耀眼的光芒。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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