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當兵/徐成文

徐成文
如果人生需要確立一個宏大的理想,我會說,我想當兵。
七歲那年春節,表哥帶著新婚妻子來拜年。院子裏還留著昨夜鞭炮的碎屑,紅得晃眼。父親把我從身後拉到身前:“這是我家么兒,快叫哥哥和嫂子。”我攥緊衣角,羞得不敢抬頭。
表哥一身草綠色軍裝,肩章在晨光裏閃著微光。他邁正步走來,彎腰從口袋掏出一把裹著透明糖紙的水果糖,塞進我手裏:“弟弟,好好讀書。”糖果給了我膽子,我立刻活潑起來。夥伴們頂著光溜溜的腦袋圍攏,目光黏在表哥的口袋上。表哥笑著每人又分一把,還用寬厚的手掌挨個摩挲他們的頭頂。我們攥著糖瘋跑到院壩角落,蹲在青石板上猜拳,把糖果重新分配,甜絲絲的味道混著笑聲飄得很遠。
父親和表哥聊天,總繞不開部隊的事,尤其關心他的轉業——表嫂在地方企業上班,新婚夫妻不能總過牛郎織女的日子。“轉業”“軍銜”“軍令”……這些詞於我全然陌生。表哥走後,我拽父親的衣角:“我想當兵,因為當兵有好多水果糖。”父親笑著解釋:“糖是你表哥結婚時托人買的,不是部隊發的。”可我心裏認定,當兵=糖,“當兵”兩個字就此埋下種子。
十歲那年夏天,雨水多得像從天上倒下來。鄰居張大哥要去南方做生意,把寶貝留聲機寄放在我家。黑色鐵傢伙帶著銅喇叭,張大哥教我:放黑膠唱盤,搖把手上弦,再把唱針落在紋路裏,咿咿呀呀的歌聲就飄出來了。這新鮮玩意像塊磁石,把周圍院子的人都吸了過來。平時冷清的堂屋門庭若市,大人們圍著聽戲,孩子們擠著看熱鬧。母親天天嘟囔,瓜子花生殼把她家的堂屋踩得一片狼藉。
一天清早,我想趁夥伴們沒醒,用留聲機放《東方紅》叫醒他們,可機器怎麼也不響。正急得團團轉,院外傳來喊聲:“表叔,聽說留聲機壞了?我來看看。”來的是美大哥,在雲南邊陲當兵,正好探親回家。他穿著洗白的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三兩下拆開機器說:“電池過期了。”原來他在部隊跟機械班學了修理,是班裏的“萬金油”。換上新電池,留聲機重新歡唱。我望著他的背影暗下決心:等我十八歲,也要去部隊學一身本領。
為了中考,我告別夥伴,在煤油燈下埋頭苦讀,像駕著孤舟在書海裏前行。動力源自父親的話:表姐夫在部隊汽車班學會了開車,復員後被縣政府司機班錄用,成了村裏第一個吃商品糧、拿國家工資的人。父親吧嗒著旱煙說:“那小子在雪山開車時,輪胎鏈磨得冒火星,睫毛上都結著冰碴子。”父輩們提起這事總滿眼羡慕。原來部隊裏還能學開車!我更想當兵了,想握著方向盤馳騁在大江南北,看看表哥說的雪山,看看美大哥守的邊境。
終於十八歲,我的鼻樑上架起了笨重的眼鏡。路過鎮武裝部時,我鼓起勇氣走進去。王部長熱情地倒了杯熱水,讓我看視力表。我連最上面一行都看不清,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小夥子,想法好,但視力不達標,怕是當不了兵了。”我灰溜溜地回家,對著眼鏡懊惱不已——以前只顧埋頭讀書,在煤油燈下看太久才近視的。要是早知道當兵對視力有要求,我肯定會注意保護眼睛。
我終究沒能穿上軍裝,但軍人的模樣早已刻進心裏。表哥的軍裝、美大哥修機器的樣子、表姐夫開車的背影,總在腦海裏浮現。我知道,軍人不只是有糖果、學本領那麼簡單,敢於犧牲、無私奉獻是他們的誓言,赴湯蹈火、保家衛國是他們的使命。
如今每次看到穿軍裝的人,我都會多看幾眼。他們的身影,在我心裏永遠挺拔。
- 記者:好報 編輯
- 更多生活新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