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國語文教育出了什麼問題?

漢語有形音義,三者中的「形」對台灣的教育其實影響極大。外國小孩是到中學才作業變多,我們卻從小一開始就很多。想想看,學英語只要記住二十六個字母,學韓文只要記住四十個字母。然而,台灣卻必須在小學六年期間記住兩千五百個漢字。

 「形」是視覺空間記憶,偏偏還有筆順,是肢體動覺記憶。形音關係又沒什麼道理可言,例如「聽」與「德」明明偏旁相同,發音為何差那麼多?這麼大的記憶量,只有一種方式可解,就是寫寫寫。因此,小孩作業那麼多,並非老師的問題,頭號「罪魁」其實是漢字。

 台灣的小學也重視成語。隨便一則寓言都能變成語典故,這也是漢語的特色。英語也有典故,例如「stentorian」(大聲公)典出荷馬史詩、「chauvinism」(沙文主義)典出法國戲劇。但是,要知道這些英語生字的定義與用法,卻不必連帶學習背後的典故,因為它沒有望文生義的問題。漢語中的成語卻不一樣,只看字面,真的會鬧笑話。「懸梁刺股」不是刑求嗎?「四面楚歌」為什麼不是音樂會?要知道為什麼,就必須學習成語故事。

 台灣在小學期間,語文教育太重視記憶,包括漢字所需的視覺空間記憶與肢體動覺記憶,以及成語所需的敘事記憶,當然就排擠了閱讀理解這部分。這是台灣在兩項國際閱讀評比PIRLS與PISA閱讀成績會在四小龍敬陪末座的最重要原因。一般的解釋是台灣不夠重視閱讀,卻不提香港、新加坡並沒要求小學生寫那麼多漢字、背那麼多成語。他們的語文教育就像西方,從小三開始就重視閱讀理解,而PIRLS與PISA考得正是閱讀理解。如果考漢字和成語運用,我就不信台灣會輸給香港與新加坡。


學成語也學理解與想像

 成語的第二個問題,是嚴重限縮兒童閱讀的發展空間。成語故事與歷史掌故都學不完了,哪有時間讀繪本?而且,問題不只是時間,還有閱讀的功能到底是什麼?成語故事必須記住,要下死功夫,所以是必讀。專家所推薦的兒童讀物卻不需記住,所以是閒書。然而,故事不需記住,是為了訓練理解、想像、觀察。這一點專家說破嘴,老師與家長的腦袋也很難轉過來。

 成語的第三個問題,是作業與考題如果不妥,很容易打壓寫作的興趣。二○○九年十二月有一則新聞:一位小五班導師給了作文題目(班上的某個人),並指定學生必須使用偷雞摸狗、無可救藥、履勸不聽等成語,結果全班都寫了同一位同學。這則新聞令人髮指,不只是老師帶頭霸凌,它還點出小學成語作業的一個普遍現象:逼小孩言不由衷。學生本來並不討厭任何同學,因為老師給的框框,非要挑一個出來批鬥不可。萬一老師指定的成語是丰姿綽約、器宇軒昂,那學生豈不是非挑一個出來拍馬屁不可?誰寫這種東西都會想吐。作文的用意應該是訓練自我表達,我們的成語作業卻常在鼓勵言不由衷,當然會害小孩愈來愈討厭寫作。

 台灣雖然在PIRLS與PISA考輸香港、新加坡,但憑著從小打下的中文底子,一定是比香港、新加坡更早有能力閱讀金庸小說與《三國演義》的。所以我並不主張,台灣應該改變「良好中文底子」的定義,轉攻閱讀理解。我只是指出,PIRLS與PISA成績不佳、推動閱讀困難、不喜歡作文,背後都有更深層的原因,這樣我們才能對症下藥。也許,專家應該把成語故事編寫成有益於訓練理解的讀物。也許,老師要用器宇軒昂、偷雞摸狗這種成語出作業時,可以要小孩寫一段狐狸與獅子之間的對話,並鼓勵天馬行空的搞笑,諸如此類。

完整內容請見《親子天下》2010年0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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