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境修行覺醒 於虛實揮繪間—黃承遠耕畫耘彩

從一個十歲就立志當畫家的偏鄉小男孩,歷經北上求學、意外赴美接受文化洗禮,返台後走過理想與現實的拉鋸,從《獅吼》、《躁進》、《咖啡》、《擁抱》,到如入奇世異境的《神.畫》,這條漫漫長路,是他持續探索生命的進程,也是一位藝術家不斷凝煉的見證。巧妙融合現代抽象的繪畫性與東方水墨美學的他,是近年在國際深受矚目的台灣中生代畫家黃承遠,是一個耕畫的農人,也是一位耘田的畫家。
黃承遠總是向學生說「畫畫就是要傻勁,別太聰明,做任何事情也一樣,其實都需要一股傻勁。」(林旻萱攝)
畫家黃承遠位於新竹照門地區的照鏡工作室,是一座三層樓高的古樸客家民宅。這裡是定居台中的黃承遠,十年來每週固定駐留三天的創作場域,也是他口中遠離塵囂,像回到母體般自在悠活的居所。工作室裡,除了畫作,絕大部分都是黃承遠在附近鄉間散步時,撿拾回來的物件。就連幾乎要被白蟻蛀光的木塊,在黃承遠的眼中,也是一件別具風格的藝術品。

十歲就開始的畫家夢
自小生長在台南七股鹽村的黃承遠,談起當初如何走進繪畫領域,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小學三年級的第一篇作文,我就立志當畫家了。」當時整個村莊的人都勸告他的雙親,別讓孩子當畫家。「父母親曾試圖轉移我的興趣,但幸好他們也開明,知道管不住了,就放手讓我去做。」由於老家到市區往返過於耗時,所以直到高中,黃承遠從未學過畫,都是趁學校午休或是下課後留下來畫。「課本上也有好多畫,有各種皴法和筆法。」黃承遠笑著回憶起這些事情,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也是他一直以來不忘的堅持。
〈 曜石〉,2016 壓克力 炭精 紙本 114x452cm
〈能量〉,2016 壓克力 炭精 194x455cm
黃承遠繪畫的最大轉捩點是在美國留學的時候,當年國立藝專(現為台灣藝術大學)畢業後,因緣際會在1997年赴美國密蘇里聖路易芳邦大學攻讀碩士。到了美國,不僅文化之間的巨大差異,帶給黃承遠極大的感官與心靈衝擊,還面臨另一個難題,「當我想向外國友人深入介紹東方文化時,才恍然發現原來對自己的文化如此陌生。」也因為這樣的「發現」,讓他重新省思自己的畫面。
當黃承遠回頭去看自己過往的筆觸、顏色、用筆和人生時,恍然間他突然就頓悟了,整個人變得清明,不但突然會看畫,也懂得怎麼畫畫。「我突然有能力去尋找冰山下的那一大片,可以游下去看潛意識下的廣袤無垠。」從此,也讓黃承遠的創作生涯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在美國習得西方的繪畫技巧後,我便開始以東方的繪畫觀念和理論去重新詮釋。」返台後,黃承遠的繪畫理念也全以東方的角度來思考。
〈大男人〉,2000 炭精 紙本 79x109cm

從「虛實」領悟最重要的是過程
從《獅吼》、《躁進》、《咖啡》、《擁抱》,到近期的《神.畫》系列,黃承遠就像走入了一個新的境界。每個系列,都是他的自我探索歷程。《獅吼》是在美國頓悟後的宣洩,《躁進》是理想與現實的拉鋸下的苦澀;而《咖啡》是調整心態後的釋懷,《擁抱》則是全心接納生命的開闊。「我是用生活在畫畫的,這些系列是我生命中的高低起伏。」黃承遠是以一種深掘的方式和生命進行對話、修行,領略處處皆有喜。
談起《神.畫》系列,黃承遠深有感觸地說:「我有嚴重的氣喘,後來碰見一位神人,透過他的關懷與幫助,才慢慢恢復健康。」因此機緣,不僅讓黃承遠感受到宇宙能量的奧妙變化,也讓他覺察到很多事情的開展,其實全都是為了之後越來越複雜的東西在鋪陳,就像冥冥中注定一樣。問他是否會擔憂陷入某種風格或形式?黃承遠坦言,「我一直迫使自己往深的方向去探索,像挖礦一樣往下深掘。」就像他認為會走進《神.畫》是自然而然的事,自己只是持續深入鑽研而已。
少時曾有農耕經驗的黃承遠,畫具似是他的農具,如農人耕田,每幅畫都是他誠摯許諾的一畝田。(林旻萱攝)
黃承遠作品裡的虛實,總令觀者著迷。「在『虛實』走了一、二十年,我才知道原來重點不是虛或實,而是虛實中間的過程。」因為這個發現,也讓他體認到,作品完成度的變化很重要,「所以我的畫面裡,有剛開始畫一次,有到最後畫一百次的,這是一種呼吸、一種情緒,是繪畫的過程,也是最迷人之處。」

有多大的感性,就有多大的理性
線條一直是黃承遠作品裡一個很重要的元素。「以前覺得線條是展現生命的力量,偏重於表現個人的情緒,線條很自然會糾結或是晃動。」現在線條不僅是他的路徑、也是方向,「線條就像我的目標與堅持,可以拉得很長、曲折,或是交錯糾纏,然而我的目標還是在那。」這樣的了然,也是黃承遠如今的心境。
〈陷落〉,2009 壓克力 炭精 紙本 192X113cm
學西畫的黃承遠,作品卻處處透著東方意境,「我很喜歡水墨,也很熱中東方文化」。當時在美國頓悟創作後的黃承遠,再回頭看東方時,也有如撥雲見日般明朗起來,虛、實、強、弱、動、靜一目了然。而不僅作品中的留白,是受東方文化的影響,黃承遠以山水、風景的感覺,來營造畫面的氛圍,靈感也是來自東方繪畫理論中的可遊、可居。
對於創作的理性與感性,黃承遠有一套獨特的看法。「感覺很重要,但感覺只是一個開始。若無法理解那些表面上的技巧,或是形而上的部分,就只能停留在某一個層次,只有繼續深掘下去,才能明白。」談到他的繪畫中是否有理性?「理性是一定有的,但理性無法掌控全局,有多大的感性,就有多大的理性,就像動靜、陰陽、虛實、強弱必須同時並存。」黃承遠毫無猶豫地說。
黃承遠認為只要專注在一件事情上面,那些形而上或是精神層面的力量,就會滲透出來。(林旻萱攝)

創作是反覆的破壞與建設
黃承遠形容自己在作畫時,也像農夫耕田一樣,要先破壞,才能開始種植,然後在破壞與建設中反覆循環,「最後完成的作品,就是在破壞跟建設下創造出來的。」很多人看黃承遠的畫,總以為他作畫很快速,但其實每張畫都畫很久,「很多人都會問我,何時開始進入繪畫狀態的?那個效果是怎麼做的?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它就在破壞與建設的過程中出現了。」黃承遠解釋道。
黃承遠認為作畫的關鍵不在於能否完成那條線,反而是「若我要五分的力量,就絕不能多一分,否則整個畫面的結構與故事就被改變,心境也不同了。」
作品不僅頻繁在兩岸交流展出,2015年起,黃承遠也積極參與德國科隆藝術博覽會,「藝術家必須給自己設定目標,潛力才會被激發出來,格局和視野也才會大。」透過國際參展,也讓他更了解自己的作品。近年,逐漸將腳步移往歐美的黃承遠,作品在當地也受到不錯的評價。他認為關鍵在於「繪畫表現上有他們讀得懂的地方,而以東方元素營造出的抽象感,對歐美來說又有莫名的吸引力。」
「從自身去看世界,以繪畫剖析理解生命。」將繪畫視作修行的黃承遠,一直來都秉此原則觀照生命。「簡單就是一種力量」對他來說,看得越清楚,就會越單純,力量也就隨之迸發。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是他創作歷程的體悟,「在你沒有路的時候,出現的就是生命的另外一種境界,其價值和意義完全不同。」日暮時分,竹塹特有的九降風仍在屋外呼嘯,如今的黃承遠,卻已然隨心所欲、見山是山,在這條藝術的長路,繼續以充滿生命力的線條,以清明寬厚的心和眼,不斷為生命開墾新的可能。
近年,黃承遠的作品頻頻在國際展覽亮相,他融合西方繪畫技巧與東方水墨的作品風格,為歐美民眾帶來嶄新的觀畫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