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粉紅與高中課本
最近幾年來，中國的小粉紅現象快速竄起。網路上大量的小粉紅在中國戰狼外交的趨勢下到處「出征」，在國際社群網路上灌注極端民族主義、愛國主義、支持共產黨的言論，並對網路上的異見者發動海量的人身攻擊。
對台灣人而言，小粉紅的成名作應該是2015年的周子瑜「搖國旗」事件。當時在一個韓國電視節目中，周子瑜介紹自己來自台灣，並搖著一面小小的中華民國國旗。周子瑜這個鏡頭後來被中國網民們圍剿，認為這是「為台獨張目」，揚言要抵制周子瑜所屬的TWICE。後來，經紀公司JYP娛樂頂不住壓力，竟然安排周子瑜拍了一個狀似恐怖分子囚犯的道歉影片，震撼全台。
在台灣，搖國旗的人被認為是統派，剛好是台獨的相反。小粉紅們將國旗視為台獨的象徵，讓不少台灣統派的人瞬間醒悟原來自己一直站在台獨的隊伍裡。
周子瑜事件之後，小粉紅不斷推進愛國與台獨的界線，讓很多即使小心翼翼的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中踩線，淪為他們攻擊的對象。最近的典型例子就是挺台灣奧運選手的小S被打成台獨，因為他在網路貼文中用了「國手」這兩個字，瞬間引爆小粉紅們的怒火。
小粉紅哪來的？
雖然都是在網路上活動，但小粉紅們跟傳統的五毛大軍不同。五毛是中共組織工作的產物，中共有計畫地培訓、組織、雇用他們，並對他們的網路活動進行直接指示。小粉紅則屬於網路上的一種文化現象，中共沒有直接雇用他們（或者只雇用少數），他們不屬於黨組織的一部分。
很多人都在探索小粉紅的由來，最常見的一種說法是這個詞彙源於中國的文學網站《晉江文學城》，小粉紅是使用者們對該文學城的暱稱。由於當時該網站充斥大量的傾向極端民族主義、愛國愛黨的留言，後來小粉紅這個詞彙逐漸發展成這類網民的代名詞。
儘管小粉紅大軍是中共有意無意培養起來的，網路言論也受中共的監控與操縱。但根據最近發表的一篇經濟學研究，小粉紅現象可能跟中國的第八次課程改革有關。
中共第八次課程改革
自1949年中共建政以來，中共曾經進行過八次大規模的中小學課程修訂。最近的一次也就是第八次課程改革從2001年9月開始試點，在2005年全面實施，總共修改了中小學18門學科的內容。
中共的課程改革當然都帶有政治任務，第八次課程改革的首要任務是培養學生具有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精神，熱愛社會主義；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和革命傳統；培養具有社會主義民主法治意識，遵守國家法律和社會公德。
上述這些任務聽起來都是老生常談，似乎跟改革前的課程任務也沒有太大差異。但第八次課程改革有一個前所未有的變革，那就是改變課本中口號式的宣傳方式，而用細緻的論理來建構中共的各項價值觀，將很多普世價值扭曲偷換，讓中共的意識形態具備更強的說服力。
例如新的高中課本裡會強調「法治」或者「依法治國」的重要性。法治（rule of law）是西方政治制度的基本原則，但中共在課本中將法治的概念進行加工，提倡中國《憲法》規定社會主義制度是中國的根本制度，而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徵，並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破壞社會主義制度。中共用這樣加工過的「法治」觀念來為他的統治提供正當性，也正當化對異見人士的鎮壓行動。
另一個例子是民主這個概念。新的高中課本也推崇民主制度，並鼓勵人民參與地方選舉。但是課本裡區分了中國的「有秩序的政治參與」，有別於西方的「無秩序的政治參與」，並且強調中國特色的民主比西方「不受制約」的民主更優越。
粗暴的惡徒很容易辨識，但要認清穿著西裝的流氓就困難多了。中共的第八次課程改革的主要任務就是將民主、法治、公民自由這些概念都毫不避諱拿出來談，但通通「變裝」。這不但讓學生在潛移默化中吸收這些扭曲的意識形態，更讓他們對西方價值「免疫」。
課程改革的效果
Davide Cantoni等五位經濟學家在2017年的一篇論文裡估計了第八次課程改革對於學生意識形態的影響。該篇論文發表在經濟學的頂尖期刊《政治經濟學雜誌》（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上。
他們首先發現中國各省開始實施新課程的年份不盡相同，從2005到2010年都有，這給了他們估計課程效果的一個絕佳機會：同年齡的學生在不同的省份會讀到不同的課本。
他們的樣本來自於2,000名北京大學的學生，作者們透過網路調查蒐集了關於他們各項價值觀的資訊。
透過各項統計分析，作者們發現新的課本對於改變學生的政治意識形態有顯著的效果。首先，跟讀舊課本的學生比起來，讀新課本的學生對政府官員更加信任、認為政府更關心人民的福利、也認為官員腐敗問題比較輕微。其次，他們更認為中國政府很民主，並對西方民主制度抱持更懷疑的態度。第三，他們對「不受限制」的自由市場表示更懷疑的態度。
不過，作者們也發現新課程所宣傳的環保意識與種族多元意識卻對學生的價值觀沒有造成顯著的改變。至於為何新課程只有在政治面的意識形態效果顯著，卻在其他意識形態上無效，作者們並沒有提出充足的解釋。
小粉紅成長的土壤
經濟學既有的文獻非常缺乏學校教育對意識形態影響的統計證據，Cantoni等人的研究是少有的實證證據之一。
他們的研究結果顯示學校教育是小粉紅成長的土壤，中共在中學課本裡灌輸的那套偏差的價值觀，確實強化了整個年輕世代對中共統治的支持、對中共價值觀的支持，也強化了對西方的懷疑與仇視。
由此觀之，戰狼文化其來有自，並不完全是一個單獨領導人或是一個單獨的政策造就的，而是有整個學校教育在長期培育這種扭曲的價值觀所造成的。
參考文獻：Davide Cantoni & Yuyu Chen & David Y. Yang & Noam Yuchtman & Y. Jane Zhang, 2017. "Curriculum and Ideology,"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25(2): 338-392.
【本文摘自《看》雜誌第226期，更多內容請見http://www.watchinese.com】
（請尊重智慧財產權，如需轉載請註明來源：《看》雜誌 第226期）謝謝！
對台灣人而言，小粉紅的成名作應該是2015年的周子瑜「搖國旗」事件。當時在一個韓國電視節目中，周子瑜介紹自己來自台灣，並搖著一面小小的中華民國國旗。周子瑜這個鏡頭後來被中國網民們圍剿，認為這是「為台獨張目」，揚言要抵制周子瑜所屬的TWICE。後來，經紀公司JYP娛樂頂不住壓力，竟然安排周子瑜拍了一個狀似恐怖分子囚犯的道歉影片，震撼全台。
在台灣，搖國旗的人被認為是統派，剛好是台獨的相反。小粉紅們將國旗視為台獨的象徵，讓不少台灣統派的人瞬間醒悟原來自己一直站在台獨的隊伍裡。
周子瑜事件之後，小粉紅不斷推進愛國與台獨的界線，讓很多即使小心翼翼的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中踩線，淪為他們攻擊的對象。最近的典型例子就是挺台灣奧運選手的小S被打成台獨，因為他在網路貼文中用了「國手」這兩個字，瞬間引爆小粉紅們的怒火。
小粉紅哪來的？
雖然都是在網路上活動，但小粉紅們跟傳統的五毛大軍不同。五毛是中共組織工作的產物，中共有計畫地培訓、組織、雇用他們，並對他們的網路活動進行直接指示。小粉紅則屬於網路上的一種文化現象，中共沒有直接雇用他們（或者只雇用少數），他們不屬於黨組織的一部分。
很多人都在探索小粉紅的由來，最常見的一種說法是這個詞彙源於中國的文學網站《晉江文學城》，小粉紅是使用者們對該文學城的暱稱。由於當時該網站充斥大量的傾向極端民族主義、愛國愛黨的留言，後來小粉紅這個詞彙逐漸發展成這類網民的代名詞。
儘管小粉紅大軍是中共有意無意培養起來的，網路言論也受中共的監控與操縱。但根據最近發表的一篇經濟學研究，小粉紅現象可能跟中國的第八次課程改革有關。
中共第八次課程改革
自1949年中共建政以來，中共曾經進行過八次大規模的中小學課程修訂。最近的一次也就是第八次課程改革從2001年9月開始試點，在2005年全面實施，總共修改了中小學18門學科的內容。
中共的課程改革當然都帶有政治任務，第八次課程改革的首要任務是培養學生具有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精神，熱愛社會主義；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和革命傳統；培養具有社會主義民主法治意識，遵守國家法律和社會公德。
上述這些任務聽起來都是老生常談，似乎跟改革前的課程任務也沒有太大差異。但第八次課程改革有一個前所未有的變革，那就是改變課本中口號式的宣傳方式，而用細緻的論理來建構中共的各項價值觀，將很多普世價值扭曲偷換，讓中共的意識形態具備更強的說服力。
例如新的高中課本裡會強調「法治」或者「依法治國」的重要性。法治（rule of law）是西方政治制度的基本原則，但中共在課本中將法治的概念進行加工，提倡中國《憲法》規定社會主義制度是中國的根本制度，而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徵，並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破壞社會主義制度。中共用這樣加工過的「法治」觀念來為他的統治提供正當性，也正當化對異見人士的鎮壓行動。
另一個例子是民主這個概念。新的高中課本也推崇民主制度，並鼓勵人民參與地方選舉。但是課本裡區分了中國的「有秩序的政治參與」，有別於西方的「無秩序的政治參與」，並且強調中國特色的民主比西方「不受制約」的民主更優越。
粗暴的惡徒很容易辨識，但要認清穿著西裝的流氓就困難多了。中共的第八次課程改革的主要任務就是將民主、法治、公民自由這些概念都毫不避諱拿出來談，但通通「變裝」。這不但讓學生在潛移默化中吸收這些扭曲的意識形態，更讓他們對西方價值「免疫」。
課程改革的效果
Davide Cantoni等五位經濟學家在2017年的一篇論文裡估計了第八次課程改革對於學生意識形態的影響。該篇論文發表在經濟學的頂尖期刊《政治經濟學雜誌》（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上。
他們首先發現中國各省開始實施新課程的年份不盡相同，從2005到2010年都有，這給了他們估計課程效果的一個絕佳機會：同年齡的學生在不同的省份會讀到不同的課本。
他們的樣本來自於2,000名北京大學的學生，作者們透過網路調查蒐集了關於他們各項價值觀的資訊。
透過各項統計分析，作者們發現新的課本對於改變學生的政治意識形態有顯著的效果。首先，跟讀舊課本的學生比起來，讀新課本的學生對政府官員更加信任、認為政府更關心人民的福利、也認為官員腐敗問題比較輕微。其次，他們更認為中國政府很民主，並對西方民主制度抱持更懷疑的態度。第三，他們對「不受限制」的自由市場表示更懷疑的態度。
不過，作者們也發現新課程所宣傳的環保意識與種族多元意識卻對學生的價值觀沒有造成顯著的改變。至於為何新課程只有在政治面的意識形態效果顯著，卻在其他意識形態上無效，作者們並沒有提出充足的解釋。
小粉紅成長的土壤
經濟學既有的文獻非常缺乏學校教育對意識形態影響的統計證據，Cantoni等人的研究是少有的實證證據之一。
他們的研究結果顯示學校教育是小粉紅成長的土壤，中共在中學課本裡灌輸的那套偏差的價值觀，確實強化了整個年輕世代對中共統治的支持、對中共價值觀的支持，也強化了對西方的懷疑與仇視。
由此觀之，戰狼文化其來有自，並不完全是一個單獨領導人或是一個單獨的政策造就的，而是有整個學校教育在長期培育這種扭曲的價值觀所造成的。
參考文獻：Davide Cantoni & Yuyu Chen & David Y. Yang & Noam Yuchtman & Y. Jane Zhang, 2017. "Curriculum and Ideology,"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25(2): 338-392.
【本文摘自《看》雜誌第226期，更多內容請見http://www.watchinese.com】
（請尊重智慧財產權，如需轉載請註明來源：《看》雜誌 第226期）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