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新雜誌‧一場小革命 ─ 訪《攝影之聲》創辦人李威儀

一個30歲的年輕人,卻有著古典的心靈,

為了得到一本自己想讀的攝影刊物,押上身家辦雜誌,

堅持按快門前先有觀點,《攝影之聲》為思考的攝影魂而生。



李威儀

1982年生,《攝影之聲》雜誌主編,攝影創作者。政治大學新聞系畢業,中山大學傳播管理研究所碩士。2011年創辦《攝影之聲》,在台灣出版,並於香港、中國大陸、日本、法國設有發行據點。



雖然不少媒體都已問過,但還是請你介紹一下自己,以及《攝影之聲》的創刊。

我在大學時代修了新聞攝影之後,開始接觸靜態攝影,常跑暗房。當初拍的不是什麼嚴謹的作品,但有些小型雜誌、攝影書籍,偶爾會拿去用。研究所期間,我曾申請到紐約的視覺藝術學院(School of Visual Arts),在那裡待了一個暑假,遇到一些攝影家、圖片編輯,密集地討論作品和觀念,對我來說是一段重要的經驗。


不過,退伍後進到報社,卻是當文字記者。每天有很多零碎的小事件,不太有自己的時間,拍照也就少了。報社的工作和待遇還不錯,但做了一年,我開始擔心如果繼續下去,可能會開始安於現狀,卻沒有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除了拍照,我喜歡研究攝影、理解攝影;可是台灣除了缺乏有系統的攝影教育,更找不到探討攝影本質的專門刊物,我覺得很可惜,也覺得台灣需要自己的影像觀點和攝影脈絡的整理。辦雜誌,剛好結合了我喜歡的幾件事情,所以決定自己試試。於是,我毅然決然離開了報社,邀集了一些前輩與夥伴參與,從去年九月開始推出了《攝影之聲》。



《攝影之聲》和坊間的攝影雜誌非常不同。除了不介紹器材、不太談技術操作,你所企畫的主題中,寫實、紀實和社會性似乎是個重要的取向,是嗎?


沒錯。我自己拍的東西,如果要歸類的話,也都是寫實的題材。我希望自己的影像能跟社會有所連結,雜誌也是。《攝影之聲》的創刊號主題是「新紀實」,很明確地說明了我最初的關切。


很少人問我怎麼選擇刊載的作品和創作者。我認為「好照片」是有聲音的,它表達了某種觀點或思考,而不只是漂亮、炫目;好的藝術家應該為了傳達觀念而創作,而不是耽溺於類型。這本雜誌雖然看起來是一本「攝影雜誌」,但我認為它更是一本「觀念雜誌」。它是一個和人溝通觀念的平台,而不是單純展示美感的工具。


談到紀實,從攝影的角度連載對特定社會議題、事件的觀察--也就是比較傳統式的報導攝影--是主要的一種呈現方式。創刊前,我曾想過要有一個專門介紹報導攝影作品的單元,希望能彰顯攝影說故事的功能;當時甚至畫過版面草稿,但是後來因為作品尋覓和質量上的考量,沒有實現。


報導攝影的作品不可能即時,它需要更多時間去完成。但現在的平面媒體,能提供給影像作品的版面越來越少;甚至台灣到底還有多少人在做這樣的東西,恐怕都是個問號。



提到報導攝影,我們也訪問了八○年代《人間》雜誌的攝影前輩,談談你對這本雜誌的想法?它對你有什麼影響嗎?


談台灣的報導攝影,不可能不提《人間》;談社會關切的刊物,也不可能不提《人間》。報導攝影與社會關切,正是這本刊物最重要的表現方式與核心價值。


我錯過了《人間》的黃金年代,對它的認識都來自接觸攝影之後零星的閱讀和片段的聽聞。不過,關曉榮老師的「八尺門」連作,曾是我理解該怎麼思考紀實攝影的重要參考。在《人間》創刊號中,陳映真先生訪問關曉榮,當時關曉榮提到從事報導攝影的四個關鍵步驟:「研究」、「思考」、「生活」、「工作」,這四個步驟的先後次序,讓我印象深刻。


不管是攝影或任何藝術創作,研究、思考和生活都是重要的,而且應先於工作。創作不可能憑空出現,藝術也不是真空,必然要存在於社會之中。即便內容是呈現個人的事情,但個人的生活方式和想法,肯定還是受社會的影響。攝影者必須經過前三個階段,確認了自己的創作與社會的關係,才可能進入工作的狀態。



像《人間》這樣的深度田野報導,如今常被認為是「古典」的。進入數位時代,「拍照」的文化有很大改變,紀實報導是否也受到影響?


這是個人人都在攝影的年代,因為數位科技的普及,這個世界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影像被製造出來,每個人都在透過照片說自己的故事,對於自我與影像的詮釋,並非一定要藉由他人來訴說。然而,即便我們不一定再需要「報導攝影家」,但我認為非常需要好的「報導編輯家」。


當然,專業的報導攝影家能對影像做更好的處理,也能做更好的系統性觀察。他們能將影像的脈絡呈現出來,把故事說清楚,而不是只拍了散落一地的照片。某種程度,我相信一個好的報導攝影者,也必然會是一個好的編輯。


事實上,現在甚至有些創作者,不是自己到現場去拍照,而是從網路上蒐集照片,整理成有主題、有系統的作品,既有觀點,也能說故事,這也是一種社會報告的方式。



聽起來,網路似乎為影像創作帶來更多不同的可能性?


去年「世界新聞攝影獎」(World Press Photo),其中一位得獎者是攝影師麥可.沃夫(Michael Wolf)。他的作品是捕捉Google街景(Google Street View)的畫面。這對於攝影的觀念是一個很大的突破:傳統的攝影,你拿著相機,走進世界,拍下東西,然後帶回來;但他沒有,他坐在電腦前,拍螢幕。光是這件事情,就足以告訴我們,新聞攝影、報導攝影的技術和方式正在變化,而且已能跳脫古典的形式了。


《攝影之聲》曾訪問同樣利用Google街景來創作的喬恩.拉夫曼(Jon Rafman),很好奇攝影師如何將Google所拍下的影像宣稱為自己的作品,拉夫曼說,因為他認為自己做了一件攝影師最重要的任務:框景(framing)。我覺得非常合理,因為攝影是選擇的藝術,Google雖能撲天蓋地,把全世界都給你;但只有創作者,才會從中截取關鍵片段、賦予意涵並脈絡化,以一個作品的角度去看待它。



《攝影之聲》雖是一本攝影雜誌,但內容經常涉及關於現代性、性別、第三世界發展的現象問題,你怎麼看意識形態、政治觀點的呈現?會嘗試更強、更直接地與讀者溝通思想嗎?


我無意做一本「純藝術」的雜誌。我喜歡的照片必然是有話要說的、與社會有連結的。如果去掉這些,那乾脆放月曆上的風景照就好了。那是最好看的照片,但也是最無聊的照片;除了展露了技巧、光線和構圖,它沒有特別的觀念要跟你溝通。


在台灣有很多輕鬆的刊物可讀,但想深入思考的人,未必容易找到適合的刊物。我對《攝影之聲》有一個編輯方針是「嚴肅,但不學術」。我希望它討論深刻的觀點,但不必刻意吊書袋、堆疊學術語言。因為它是一本與社會對話的刊物,是觀念思考的溝通平台,不該將藝術創作講得高深莫測。


我也相信,市場不會過度排斥它。事實上,《攝影之聲》讀者的確持續在增加;讀他們寄來的信,你會驚訝台灣有非常多認真的讀者。目前這本雜誌的樣貌,還不是我最滿意的狀態。未來我希望能有更多專題式的內容,更深化的觀察和論述,我們還在努力。



話說回來,《攝影之聲》目前似乎仍偏重介紹外國的作者和作品?


雖然介紹了外國的作品,但我們堅持所有內容都要「原生」。即使在國外的撰稿人,也是特別為這個刊物而寫。而第一手的訪談內容,都是由我們去提問,反映我們的關注,也等於是從台灣的角度出發。我們每期也一定會介紹台灣攝影的人事物,作為一份台灣的攝影藝術刊物,這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攝影之聲》的英文刊名是「Voices of Photography」,其中的「Voices」是複數,代表著各式各樣的攝影聲音。把「s」加上,是雜誌顧問郭力昕老師在創刊之時給我的建議,我覺得好極了,因為這個「s」就說明了這分刊物應帶來多元觀點。


創刊之前,我也曾想整本刊物都只談台灣的作品、介紹台灣的作者,但這有實質上的困難,許多人說你可能只做兩、三期,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做完了。講起來有點難過,台灣絕對有好的創作者,也有超越國外作品的機會,但大環境較缺乏提供創作者好的生存條件,讓他們充分施展和發揮。


我期許《攝影之聲》將來可以成為這樣的平台,能夠將更多資源投注在傑出的創作者身上。目前的經濟條件還不夠好,但這是一個持續努力的目標。

【完整內容請見《人籟論辨月刊》2012年第95期7-8月號】http://www.erenla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