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憲義是叛徒還是愛國者？／楊雨亭

楊雨亭

張憲義當年向CIA揭露台灣發展核武，只是扮演一個棋子，背後有美國打擊郝伯村、扶持李登輝的目的。

今年（2025）三月一日張憲義突然接受CNN專訪，引起此間政壇與媒體不小的波浪。張憲義表示「沒有背叛且問心無愧」、「我決定提供資訊給CIA（美國中央情報局），因為我認為這樣對台灣人民有益，兩岸之間的政治紛爭，發展任何形式的致命武器，都是愚昧的行為」。張憲義反對將核彈投擲到中國大陸，在人道主義與民族大義的基礎上，我是同意張憲義的。

張憲義事件後，曾經和他有過公開接觸與報導的，就我所知有四次：第一次，一九九八年，他赴美十年，與《聯合報》記者王景弘通信，部分內容載於一月十五日《聯合報》，標題「張憲義來函：終結台灣核武，中美雙贏」。第二次，二零一六年中央研究院研究員陳儀深（現為台灣的國史館館長）透過王景弘聯繫，在美國愛達華州張憲義住處三月二十五日起進行七次訪談，年底出版張憲義訪問錄《核彈！間諜？CIA》。第三次，二零二一年初，我在《中國時報》〈史話〉上以龍城飛筆名撰寫「張憲義事件」主題專欄，張憲義發現後與我聯繫，且中科院核能研究所四位張憲義老同事與我見面，提供他們的意見，相關內容批載於〈史話〉上。最近一次即為上述張憲義接受CNN專訪。

我看這次CNN專訪，其內容與相關人等的反應並無太大新意，然當年事發時張憲義副所長的上司周仁章所長，向胡佛檔案館東亞館藏部主任林孝庭口述台灣研發核武爭議，提供了新的觀點。二零二五年三月四日中央社舊金山電，林孝庭謂：「一九七零年代末，台美斷交，美軍撤離台灣，第七艦隊停止協防台海，軍方認為要有自保能力，因此即便美國總統反對，國軍高層仍望核武研發進行。郝柏村在一九八一年出任參謀總長並兼中科院院長後即主張，『有能力』與『是否製造』是兩回事。……周仁章回憶，當年中科院並無製造核武機制，與張憲義解讀存在認知差距。」這一點十分重要，也符合我的看法，中科院當時並無製造核彈所需之足夠鈾材料與相關設備，遑論發射與投擲核彈至規定地點。且在美國嚴密監控下，核爆實驗要在何處進行？縱然造出核彈、進行了核爆，立刻震驚全球，台灣如果被美國制裁，要如何生存？因此，當年台灣研製核彈，從頭到尾都是「一分研發，九分政治」，和抗日戰爭期間毛澤東指示「一分抗日，九分壯大」精神一致。

那麼，為何美方執意要停止台灣的核武研究？其中有複雜的過程，由於篇幅，只講主要重點：政治目的。

張憲義回憶錄中說，美方當年為了扶持本省籍李登輝繼任蔣經國總統職位，穩定政府與社會，必須壓制郝柏村的權力與威信，利用叛逃事件，在美國會作證台灣發展核武，打擊兼任中科院院長的郝柏村。

果不期然，張憲義神秘離台（一九八八年一月九日）後四天，蔣經國突然過世，在台協會處長丁大衛奉美政府令，直接找郝柏村表示必須拆除中科院核能所設備。事實上，此時李登輝已獲美方通知，待郝柏村上簽，立獲李登輝批准。六月份，中科院接到命令自行銷毀，由美方代表國際原子能總署檢查。次年，郝柏村即從掌握軍權的參謀總長調任無調動軍隊權力的國防部長。在美國學者歐布萊爾著《台灣前核武器計劃》（Taiwan’s Former Nuclear Weapons Program: Nuclear Weapons On-Demand, David Albright, 2018）書中，明確指出「美國在一九八七年決定停止台灣的核計劃，因為當時雷根政府擔心，隨著蔣經國的逝世在即，台灣由戒嚴走向民主，郝柏村將軍可能試圖奪取政權，並下令研製核武器」，和張憲義的說法一致。

在我撰寫張憲義事件專欄時，張憲義幾次來信。二零二一年四月九日，張憲義回應我的問題「中共方面是否掌握中科院核能所的機密情資？」說：「在《台灣前核武器計劃》書中，普遍認為張博士在一九七零年代尚不是美國間諜，這意味著另有中情局間諜在那期間為美國提供台灣核武研發情報。在代號稱為『歌劇組織』(Opera Organizations)的會議上，中國和美國令人驚訝地分享有關台灣核活動情資。」也就是說，在張憲義外，另有中情局線民。

一位中科院核能所前資深研究員告訴我，早年他們去美國留學，中情局即嘗試接觸，給予每月五十元美元補助費（一九六零年代中科院上尉軍階留學生一個月薪資僅二百五十元台幣，五十元美元是二千元台幣，八倍），有些留學生持續拿了這筆款子，日後變成中情局的線民或幹員，中情局並允諾退休後安排綠卡。有些拒絕接受，回國後鬧出不小風波。中科院曾派出美國短期受訓十二個學員，受訓後集體「跳機」，全部逃逸無蹤，不回台灣了。我講這件事，是讓讀者回憶與了解，當年中華民國在非常貧弱的處境下，仍使用極為短少珍貴的外匯，送年輕人去美國學習科技，期待他們早日學成歸國，建設國家。

事實上，張憲義本身只是棋子，他對於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並不十分了解。而美方為什麼選擇張憲義？此事十分重要，完整原委還待美台相關資料解密。（照片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楊雨亭，一九五三年生於台北，作家，輔仁大學數學系畢業、美國麻州大學電腦碩士、台灣師範大學歷史學博士，美國矽谷工程師，麻州大學數學系助理講師，著有《上校的兒子》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