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六爹八十大壽,村裏擺了流水席。八仙桌上頭的首席空著,照規矩得推讓幾番,等輩分高、有臉面的人上座。
正熱鬧時,劉肖摟著新認識的牌友晃晃悠悠就過來了,他往首席一坐,眼皮都不抬。
六爹一家子瞪大了眼,圍坐的鄉親們也炸開了鍋:“這劉肖算哪根蔥?咋就占了首席?”
六爹被兒子攙著過去,賠著笑說:“劉老闆,要不您幾位換個座?這首席——”
“打住!”劉肖大手一揮,歪著腦袋嗆聲,“六爹您瞅過禮單沒?我隨的份子錢頂呱呱,鶴立雞群,全村獨一份!這年頭可不就認錢說話麼?有錢就是硬道理!”
要說這劉肖,以前在村裏就是個透明人,連小組長都沒選上。誰能想到這兩年傍上水利工程的活兒,腰包鼓得能當枕頭,整個人飄得找不著北。往常村裏辦酒席他眼皮都不抬,今兒聽說六爹壽宴排場大,揣著五千塊的紅包就來“炸場子”,把大夥驚得直嘬牙花子。
族裏幾個老爺子看不下去,拄著拐杖圍過來:“劉娃子,我們村規矩你不是不懂,首席得讓六爹的叔伯舅姨坐,‘爹親叔大,娘親舅大’,這是老理兒!”
劉肖斜睨一眼,滿不在乎:“老封建!吃飯不就圖個飽?坐哪不一樣?您幾位管好自個兒,少操閒心!”
鄉親們氣得直跺腳,有人出主意:“叫村幹部來!實在不行就讓鄉幹部坐首席唄!”
村幹部本來陪著鄉幹部坐得好好的,架不住大夥生拉硬拽,只好硬著頭皮來勸。村主任堆著笑:“劉老闆,平時您最支持工作,今兒給個面子行不?”
劉肖掏出盒“和天下”甩過去:“來,抽煙!換座兒就算了,我這幾個兄弟可坐不慣邊兒上!”
正僵著,鄉幹部手機響了。一聽電話臉色就變了:“找劉肖?在呢在呢!”
劉肖接過電話,臉色唰地白了,點頭哈腰掛了電話,立馬換了副嘴臉,對鄉幹部說:“哎喲,敢情您和水利局李工是老相識!怪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幾位請上座,我這就挪窩!”
大夥抹了把腦門上的汗珠,總算松了口氣:“可算能開席了!這頓飯吃得比幹農活還累!”
◆放 心
孫兒華崽離家闖蕩三年,每次視頻總支支吾吾。乙奶奶望著視頻裏他凹陷的眼窩,總把剝好的橘子捏得汁水四溢。
梅雨季的傍晚,華崽渾身濕透撞開家門,癱在褪色的沙發上, 說,奶奶,我網貸了三十萬,催債的堵到公司門口……
他聲音軟綿綿的棉絮,眼淚砸在奶奶織的藍灰格地毯上。
廚房裏炒菜的聲響戛然而止,父親舉著鍋鏟沖出來,母親手裏的抹布瞬間攥成一團,姐姐的高跟鞋在瓷磚上敲出急促的鼓點。姐說他,你讀書不用功,現在拖累全家吧。
乙奶奶扶著籐椅緩緩起身,佈滿老年斑的手按住華崽顫抖的肩膀:當年你爺爺做生意賠了一間鋪子,也是這麼熬過來的。
奶奶轉頭環視一家人,說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砸鍋賣鐵也要把窟窿補上。
華崽姐夫悶聲插言,補完他再去借咋辦?
乙奶奶從舊皮箱底下摸出個存摺,他現在是失信人,想貸也貸不出。
泛黃的存摺,可是奶奶賣了二十年醃菜攢下的養老錢哪。
還錢那日,華崽攥著銀行回執單跪在堂屋給家人賠罪。
乙奶奶拽起他的同時,還將一萬塊塞進他磨破的牛仔外套內袋:去城裏學門手藝,別再瞎折騰。
奶奶,我不要。華崽把錢推回去,後腰露出半截沾著水泥灰的衣角,我在建築隊找了活幹,管吃管住,工錢日結。
華崽抬頭,眼裏閃出三年未有的精氣神。
乙奶奶摩挲著他曬脫皮的手背,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蟬鳴聲漫進堂屋。她忽然想起華崽小時候學騎車,摔得膝蓋滲血,卻咬著牙說,奶奶我能行。
好,好。乙奶奶笑著抹掉眼角的淚水,這回啊,奶奶真放心了。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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