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拾一片月光／許陽珣

許陽珣

樓下老舊的農貿市場，部分店鋪搬離後，只剩下破窗和雜草。一到夜晚便暗黑沉寂，像一口被遺忘的深井。那夜雨後，急需編織袋的我，不得不獨自進入這片黑暗。

白色跑鞋剛一踏入，我便後悔了。左邊店鋪多已關門，右側那片寬闊的攤位區，則完全淹沒在漆黑之中。一條坑窪不平的幽暗小路從我腳下延伸過去，像是通往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令人不寒而慄。我欲快步前行，卻被地上的水漬黏住鞋底。每走一步，便發出“吱吱”的聲響，讓我愈發焦躁。

路過一家尚未打烊的雜糧鋪，一對中年夫婦仍在忙碌。丈夫將貨車上的雜糧一袋袋卸到店裏，妻子忙著盤點散亂的貨物；小娃到處亂跑，滿屋子留下他的鞋印。丈夫撩起背心擦汗時，妻子端著一杯茶，輕輕吹了吹，遞了過去。晚上九點，陰雲籠罩，四下寂靜，這片刻的閒暇時光，是屬於他們的。兩人相視一笑，你一杯茶，我一杯茶，儘管滿屋雜亂和泥濘，他們依然喝得有滋有味，臉上洋溢著起早貪黑卻甘之如飴的滿足。

那嫋嫋的茶氣，在昏黃的燈光下騰升、散開。杵在街旁暗影裏的我，仿佛也被這暖意浸透，心也隨之溫潤起來。那是世間最舒心的陪伴，無須花前月下，即便腳踩泥地，只要彼此對視一眼，便是歲月靜好。

再看看周圍，原本黯黑雜亂的一切竟鮮活起來。那街邊一個個潮濕的水窪，路燈倒映其中，微光閃爍，宛如明月懸掛。拖著菜筐的大嬸，咧嘴一笑；唇齒間閃過一點金光——那是她鑲著的金牙。這點碎金，竟比燈還亮眼。少年的笑聲從路口傳來，爽朗悅耳，那笑聲清脆地劃破寂靜，如同月光濺落。他們避讓著來往的行人與車輛，揮打著羽毛球拍。

那個背著娃的女人，在雜貨堆間來回踱步，背上的娃半睡半醒，咿咿呀呀。她一步一顛，反手輕拍著娃，不時回頭看看，輕哼著童謠，柔和又綿長。她將鬢邊的散發捋到耳後，取下幾疊袋子遞給我，嘴角的笑意未散。在那溫軟的目光裏，我也安心地挑揀起來。

從黑暗中蹦跶出來的小男孩，手裏揮著一根菜梗，歡蹦亂跳，笑眼彎彎。

抬頭望去，烏雲依舊沉沉壓著，不見星月。而腳下水窪裏的燈影，婦人笑口中的碎金，少年揮動的羽毛球拍，母親輕哼的童謠，還有那根在黑暗中舞動的菜梗……這點點滴滴，瑩瑩爍爍，不正是散落在市井裏的月光嗎？

它們無聲彙聚，在我心頭漫開一片清澈，將方才的不安一一撫平。歸途中，那曾令人膽寒的小徑，也仿佛披上了一層微涼的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