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場面的聚餐／唐勝一

唐勝一

聞聽大場面的聚餐消息，人們無不驚詫，心情極為複雜。進而得知聚餐組織者為一名女教師，且丈夫還在紀委工作，好心人不由得皺起眉頭，暗暗替這對夫婦捏著一把冷汗。

當蟬鳴撕開七月的暑氣時，縣一中的女教師丁清蓮握著發燙的手機，聽筒裏學生家長的熱情幾乎要漫出來：“丁老師，孩子能考上重點，全靠您這三年的栽培！您一定要賞光來家裏吃頓飯啊！”

丁老師她望著窗臺上被烈日烤得蔫頭耷腦的綠蘿，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手機邊緣。陽光斜斜切進辦公室，在教案本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答應吧，違反師德規定；拒絕呢，又擔心寒了家長和學生的心。她沉默片刻，輕聲道：“看看吧，到時我給你電話。”

這是本周接到的第27個這樣邀請電話。辦公桌上的日曆被紅筆圈得密密麻麻，每個紅圈裏都寫著不同學生的名字。她帶的高三（7）班，曾經是年級有名的“問題班級”——上課睡覺的、傳紙條的、頂撞老師的，壞行為層出不窮。可如今，總共45名學生參加高考，有40名考上本科，升學率在全校名列前茅。

暮色漫進窗戶時，最後一通邀請電話掛斷。丁清蓮揉著發漲的太陽穴，電腦螢幕的冷光映出她眼下的青黑。丈夫的紀檢工作證壓在相框下，照片裏兩人相視而笑，那是剛結婚時去韶山拍的。她突然抓起手機撥通號碼：“老公，你說……怎麼才能既不違規，又不辜負孩子們的心意？”

電話那頭傳來翻動檔的窸窣聲：“要不組織個活動？大家一起玩，費用AA。你記得向紀委和教育局報備嘍，不可違規辦事嘛。”丁老師滿口應承：“好的，我現在就給有關領導打電話。”

月光爬上窗玻璃時，丁清蓮的手指在學生名單上輕輕滑動。她想起運動會上，學生們舉著自製的加油牌喊破嗓子；百日誓師那天，內向的林玲偷偷塞給她一顆牛奶糖；還有模考失利時，整個班級紅著眼眶卻咬牙堅持的模樣……

第二天清晨，一條消息在班級微信群裏彈出：“本週末，丁老師帶同學們去鄉下野炊！45名同學可不能少一個哪。”沒錯，是丁清蓮老師發的。家鄉們盯著，當即回應：“要得，參加。”

大巴車顛簸著駛進鄉間小路時，學生們的驚歎聲此起彼伏。遠處青山如黛，稻田翻湧著金色波浪，路邊的野花沾著晨露輕輕搖晃。丁老師站在村口，看著孩子們雀躍地圍過來，恍惚間又回到三年前初見的模樣。

租用的農戶廚房裏，鍋鏟碰撞聲與歡笑聲交織。文山自告奮勇掌勺，油星子濺到手背上也渾然不覺；劉敏細心地擇著青菜，菜葉在溪水裏翻出銀亮的光；角落裏，幾個男生正手忙腳亂地生火，濃煙嗆得一屋子人直咳嗽。丁老師系著碎花圍裙穿梭其中，手把手教他們如何調醬汁，如何掌握做菜的火候。

夕陽給雲層鑲上金邊時，豐盛的菜肴擺上了5張大木桌。紅燒魚泛著誘人的光澤，清炒時蔬翠綠欲滴，就連賣相欠佳的紅燒肉，也被學生們搶得一乾二淨。丁老師夾起一筷子學生做的酸辣土豆絲，酸辣味道在舌尖炸開，則笑著看向對面吃得滿嘴油花的孩子們。

酒足飯飽後，丁老師擦了擦嘴角，從帆布包裏掏出記賬本：“同學們，這就算是你們的謝師宴了。”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張年輕的臉龐，“開支麼，總共1038元，45位同學AA制每人20元，多一分不要，少一毫不行。老師我胃口好，吃得多，就出138元吧。”

短暫的沉默後，掌聲轟然響起。林婷的眼眶有些發紅：“老師，您又給我們上了一課。”

晚風送來稻花的清香，丁老師站在田埂上，看著學生們在暮色中追逐打鬧的身影，心裏樂了。她知道，這場特別的謝師宴，教會孩子們的不僅是如何做人，更是如何在規則與情感之間，找到最溫暖的平衡點。她覺得老公的這個主意頂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