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豪與村官的那些事/唐勝一

鄭豪與村官的那些事/唐勝一

唐勝一

山巒疊翠,茂密的樹木與竹林層層鋪展,漫山遍野皆是鬱鬱蔥蔥的綠意;兩條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淌,終日奏響著叮咚悅耳的樂章;那神秘的神仙洞,一層又一層,曲徑通幽,洞內鐘乳石形態各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此展現得淋漓盡致。這裏居住著1800多名鄉親,大部分年輕人都外出務工經商,留守村中大多是老人與孩童。別小瞧這片土地,那些錯落有致、宛如別墅般的住宅,無聲訴說著村民的富裕與幸福,這便是歡歌村。

一聲尖銳的“嘀——”,打破了村子的寧靜,一輛黑色小車緩緩駛入村部大院。劉主任帶著五名村幹部快步迎上前去,臉上堆滿熱情的笑容:“鄭老,您來了。”鄭豪輕輕扶了扶眼鏡,眼角的皺紋裏藏著笑意:“這麼重要的事,我哪能缺席?”說罷,他伸出枯瘦卻有力的手指,像梳理羽毛般,輕柔地整理著被山風拂亂的白髮,步伐穩健地與村幹部們一同朝著辦公室走去。

歡歌村是鄭豪的故鄉,他在這裏出生、成長,每一寸土地都刻著他的童年記憶。即便在縣城工作了幾十年,他也從未間斷過回鄉的腳步。同事們常調侃他:“鄭豪,你這濃濃的鄉愁都快溢出來啦!”他卻只是溫和地搖頭,眼中滿是眷戀:“鄉愁談不上,只是割捨不下這裏的鄉情。我永遠都是歡歌村的一份子,這一點,到死都不會變。”

命運似乎早已將鄭豪與歡歌村緊緊相連,甚至在他還未出生時,就結下了不解之緣——他被指腹為婚訂下了娃娃親。那時,他的母親正懷著他,村裏還叫大隊,大隊黨支部書記李響,可是個傳奇人物。李響原是解放初期縣政府機關交通科的負責人,卻因一句無心之失,被無端上綱上線,最後被處分去縣裏的煤礦當挖煤工。他苦苦向組織求情:“煤礦我實在去不了,就讓我回農村種地吧。”就這樣,他回到了歡歌大隊,重操鋤頭。公社幹部得知李響被處分歸來,如獲至寶,正愁找不到合適的大隊支書人選,這下可算是解決了大難題。公社幹部多次登門拜訪,好說歹說,希望李響能挑起這副重擔。李響連連擺手,神色為難:“不行不行,我是犯過錯誤、受過處分的人,怎麼能當大隊幹部呢?這傳出去影響不好。”公社黨委書記卻拍著胸脯保證:“別擔心,一切責任我來擔!我給你這個權力,大隊的事你說了算,只需要向公社黨委彙報工作,其他的都不用操心。”李響沉思片刻,認真說道:“可我還得對大隊的鄉親們負責啊。”黨委書記聽了,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當過科長的人,覺悟比我還高!你現在想推辭,我都不同意!”

李響支書和鄭豪的父親鄭華十分投緣。原來,鄭華也曾是單位幹部,在縣糧站工作。後來他發現自己的工資還不如農村社員掙得多,一咬牙,辭了職,回到老家種田。李響拍著鄭華的肩膀,感慨道:“鄭哥,咱倆也算是同病相憐了。這樣,你就當生產隊長,幫我一起把大隊的工作搞好。”從那以後,兩人形影不離,關係比親兄弟還要親密。

一日,李響看到鄭華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便笑著打趣:“鄭嫂子,我愛人也有身孕了。要是咱們兩家生下一男一女,就給孩子訂下娃娃親;要是都是男孩或女孩,就讓他們結拜成兄弟、姐妹。”鄭嫂子聽了,喜上眉梢,忙不迭點頭:“好啊好啊,只是我們家怕是高攀了。”李響連忙擺擺手:“說什麼呢,咱們兩家條件都差不多,誰也不虧誰。”說來也巧,鄭家生下男娃,取名鄭豪;僅僅過了三天,李家就迎來了女娃,取名李玲。這指腹為婚的緣分,就這麼定下了。兩個孩子從小一起玩耍,小學、初中都在同一個班級,感情好得不得了。

得知鄭豪在學校成績優異,李響特意來到鄭家,臉上滿是欣慰:“小豪讀書真是一把好手,老師都誇他,比我家小玲強多了。”鄭華謙虛地說:“兩個孩子都差不多。”“可不能這麼說,老師就是這麼評價的。”李響把鄭豪拉到跟前,將一元錢塞進他手中,語重心長地說:“拿著,讓你娘買點糖果吃。不過,你可得答應我,不僅自己要好好學習,還要多幫幫你玲妹,讓她成績也提上去。”鄭豪用力點頭,眼神堅定:“放心吧,我會幫玲妹輔導作業的。”

1970年代的南方山村,蟬鳴在茂密的竹林間此起彼伏。鄭豪15歲高中畢業,彼時高考尚未恢復,他不得不遵循時代浪潮,回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等待幾年後再被推薦去上工農兵大學。李響支書沒讓他去田間勞作,而是直接將他安排進了大隊部的綜合加工廠擔任機手,負責發電、碾米、軋棉花等一系列技術活。

加工廠的柴油機轟鳴聲裏,不時夾雜著社員們的竊竊私語。“這細伢子嘴上沒毛,能管好機器麼?”這些質疑聲很快傳進李響耳朵裏。在一次全村大會上,李響站在曬穀場的土臺上,古銅色的臉龐在夕陽下泛著油光,他用力揮了揮手中的搪瓷缸:“鄭豪讀了九年書,腦子靈光得很!機械活靠的是技術,不是蠻力。要是他連機手都當不好,我們這些老骨頭還讀什麼書?”人群騷動起來,他頓了頓,提高聲調:“今天我還要宣佈,大隊管委會一致同意,讓鄭豪進入加工廠管理層!他給我們幹部講的政治課、文化課,哪個不說好?誰要是能在村裏找出比他強的同齡人,我立馬換人!”

李響這番話擲地有聲,台下卻鴉雀無聲。作為村裏最有威望的人,他用行動贏得了所有人的信服。平日裏,他總是扛著四指寬的小鐵耙,一頭掛著土箕,在田間地頭巡查時順手撿拾牛糞;在竹器廠,他破篾的動作行雲流水,編出的竹筐結實耐用;到了茶場,他炒出的茶葉香氣四溢。即使工作再忙,他堅持和社員們一起出工,拿工分時卻總選中等水準。面對村民的不解,他總是笑著說:“集體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村裏甚至流傳著“紅毛老虎”的綽號,說他一跺腳,連後山的石頭都得抖三抖。

而鄭豪也沒辜負這份信任。機房裏,他總是最早到最晚走,油污沾滿工裝,卻把柴油機擦得鋥亮;管理工作中,他把帳本記得清清楚楚,還提出改進生產流程的建議。老人們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忍不住打趣李響:“老李,你這指腹為婚的眼光,比供銷社的秤還准!”李響卻歎了口氣,眉頭皺成川字:“難啊,鄭華最近總跟我對著幹,這門親事怕是懸了。”

那段時間,歡歌村成了全縣的金字招牌。大隊綜合加工廠的燈火徹夜通明,柴油機的轟鳴聲打破了山村的寧靜,也照亮了年輕人的未來。竹器廠的竹製品遠銷外省,茶場的茶葉供不應求,就連鐵路部門都慕名而來談合作。外村的姑娘們擠破頭想嫁進來,村裏的小夥子成了香餑餑,而本村的姑娘們更是傲嬌:“除非嫁到城裏,不然哪兒都不去!”

鄭豪19歲那年,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徵兵幹部在村裏走訪時,一眼就注意到了談吐不凡的他。“小夥子,想不想去部隊鍛煉?”面對詢問,鄭豪眼神堅毅:“想去,就怕體檢不過關。”一位幹部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願意,政審、體檢都包在我們身上。我們部隊,就需要你這樣的特殊人才。”暮色中,鄭豪望著遠處連綿的青山,心中湧起對未知的期待與忐忑。

得知鄭豪要去當兵,李響支書蹲在門檻上,指間的旱煙明明滅滅,煙圈裹著他沙啞的嗓音:“小豪,在大隊委屈你了?”鄭豪慌忙擺手,夕陽將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長:“您一直照顧我,我心裏透亮著呢。”李響猛地吸了口煙,火星在暮色裏忽閃:“那為啥非走不可?”鄭豪望著遠處層疊的山巒,語氣較堅定:“部隊是座大熔爐,我想去淬火。”李響沉默良久,突然伸出佈滿老繭的手,重重拍在鄭豪肩頭上:“有志氣!家裏你放心,你哥是副支書,過兩年接我的班。他會照應你爹,你和玲丫頭的事,我不摻和。對了,你嬸子念叨著,走之前去家裏吃頓飯。”

那是個蟬鳴躁烈的午後,陽光透過李響家的竹簾,在堂屋地板上灑下斑駁光影。鄭豪剛跨進門檻,李嬸就系著圍裙迎出來,眼角笑出細密的紋路:“豪崽來啦!”鄭豪還沒來得及問好,就聽她嗔怪道:“再叫嬸子可不行,你得改口喊娘啦!”少年頓時漲紅了臉,喉結上下滾動卻說不出話。一旁他大哥鄭正見狀,趕忙解圍:“我娘走得早,小弟喊不慣,您多擔待。”李嬸卻不依,往鄭豪手裏塞了把炒花生:“今天必須叫!”鄭豪憋了半晌,終於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娘”,惹得滿屋子人都笑了。飯桌上,小玲悄悄往他碗裏夾菜,兩人共用的長凳被陽光曬得發燙。

部隊生涯像本翻得飛快的書。鄭豪新兵訓練後被分到團部宣傳股,整日與鋼筆、稿紙打交道。正當他憧憬提幹時,政策卻突然收緊,又恰逢鐵道兵撤編的風聲。北方的寒風總讓他鼻腔刺痛,鼻血時不時滲出來染紅稿紙。三年後,他揣著復員證,踩著積雪回到了歡歌大隊——此時已改稱歡歌村啦。

老支書李響退居二線,鄭正成了村支書。鄭豪站在村委會門口,望著掛著“歡歌村黨支部”的木牌,還是習慣性喊“哥”。鄭正拍拍他肩膀,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小弟,你雖有本事,但只要我在任上,就不會讓你進入村部的兩委班子。”鄭豪心裏咯噔一下,隨即笑著點頭:“哥,我壓根就沒想過當村幹部,這一點你放心吧。”

改革開放的浪潮湧進山村,土地包產到戶,人民公社成了歷史。在父兄的建議下,鄭豪在村口盤下間老屋,掛起“歡歌便民店”的木牌。進貨缺錢時,鄭正拍著胸脯:“我同學在信用社當主任,貸個萬把塊不是難事。”

小店開張那日,鞭炮碎屑染紅青石板,鄉親們擠著來捧場。可熱鬧勁兒沒過多久,賒賬的問題就冒了頭。丁癩頭就是最棘手的主兒,他攥著賒賬的酒瓶子,在櫃檯前耍賴:“沒錢,拿什麼還?”李玲急得眼眶發紅,伸手去搶:“你不還錢,酒就留下!”拉扯之間,酒瓶砸在她腳背上,玻璃碴混著鮮血,在青石板上暈開刺眼的紅。李玲跌坐在地哭喊,鄭豪沖出來時,只看見丁癩頭晃著膀子消失在巷口,揚起的塵土裏還飄著他的叫囂:“不就幾個酒錢,至於麼!”

蟬鳴撕開午後的寂靜,商店門口擠滿了圍觀的鄉親。李玲蜷坐在碎玻璃旁抽泣,血珠順著石板地縫隙蜿蜒,像一道刺眼的傷口。鄭正踩著滿地狼藉匆匆趕來,深藍色中山裝的衣角沾著田埂上的泥點。他先朝背著藥箱的赤腳醫生揚了揚下巴:“先給弟妹處理傷口,醫藥費記我賬上。”轉身時目光如炬,直逼縮在人群裏的丁癩頭:“買東西不給錢,動手傷人?知不知道這是違法?現在立刻給弟妹道歉,一個月內還清欠款!”

暮色漫過屋簷時,李響拄著竹杖叩開鄭正家門。老人渾濁的眼睛裏燃著怒火:“鄭支書,你今天這事辦得糊塗!”鄭正往搪瓷缸裏添了勺粗茶,熱氣氤氳間,他苦笑:“老支書,丁癩頭光棍一個,真把他逼急了,那幾百塊錢怕是打水漂。我故意給他臺階,回頭再慢慢磨……”李響摩挲著竹杖的手頓住,喉結滾動半天才歎出聲:“原來你是在打迂回戰啊,佩服,佩服。是我老糊塗,護女心切啊……”

分田到戶的浪潮席捲山村後,計劃生育成了懸在村幹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李玲的孕肚一天天隆起,終於等來了鄭正帶著鄉政府組織的計劃生育突擊隊的“突襲”。商店裏,尿素袋堆得比人高,鄭正的皮鞋在青石板地上碾出刺耳聲響:“李玲,超生罰款,趕緊交!”李玲盯著丈夫藏在背後微微晃動的手指,心領神會地哭喊:“賒賬生意哪來現錢?寬限幾天吧!”

突擊隊隊員面面相覷,鄭正卻突然一揮手:“沒錢?搬尿素抵債!”眾人剛抬起袋子,突擊隊隊長卻拽著他躲到牆角。等兩人再出來時,鄭正掏出皺巴巴的五張百元鈔票拍在櫃檯上:“ 罰款我替你交了,東西搬回去!”圍觀的鄉親們交頭接耳,有人咂舌說鄭支書鐵面無私,也有人瞥見李玲偷偷抹眼淚時,若有所思地抿緊了嘴唇。

鄭豪把商店鑰匙交給妻子時,玻璃櫃檯上還留著丁癩頭砸酒瓶的裂痕。夜風卷著遠處稻田的蛙鳴鑽進窗櫺,他摩挲著案頭泛黃的《新聞寫作教程》,煤油燈芯突然爆出個燈花。岳父李響的話又在耳邊響起“臨時工不長久,要做就做鐵打的正式工。”筆尖在稿紙上沙沙遊走,他不知道,此刻寫下的每個字,都在悄然編織著命運的新絲線。

山雨欲來的悶熱午後,鄭正將辭職報告攤在鄉政府斑駁的木桌上,墨蹟未乾的字跡洇開在潮濕的空氣裏。當肖高提出“鄭豪必須當村主任”的條件時,屋簷下的麻雀驚得撲棱棱亂飛。鄉幹部望著鄭豪眉頭擰成的結,試探著說:“肖高說你們是老同學……”

“他更清楚我岳父和大哥打下的底子。”鄭豪摩挲著手中的鋼筆,金屬筆帽在掌心沁出涼意,“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需要我這個‘前任親屬’搭把手。”窗外的芭蕉葉被風掀起灰綠的背面,鄉幹部突然笑出聲:“英雄所見略同!你們倆聯手,歡歌村保准更上一層樓。”

鄭豪卻沉默了。臺燈下,他翻開泛黃的剪報本,鉛字裏凝結著無數個熬夜寫作的夜晚。肖高的執著、鄉領導輪番登門的勸說,像藤蔓般纏繞著他。當鄉黨委蔔書記那句“平臺比埋頭苦幹更重要”砸進耳膜時,案頭的墨水瓶突然晃了晃,暈開的墨痕像極了未完成的人生藍圖。

選舉那天,祠堂前的老樟樹下擠滿了人。肖高舉著喇叭喊話時,陽光透過枝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光影:“當年發展鄭豪入黨,全票通過!今天選村主任,誰不投他,我第一個不答應!”掌聲如潮水漫過青石板,卻有細碎的私語在人群中游走——畢竟誰都記得,肖高和鄭正曾在村委會為修路款拍過桌子。

“那些風言風語,你怎麼看?”肖高遞來一杯濃茶,氤氳熱氣模糊了兩人的臉。鄭豪望著杯底沉浮的茶葉,想起父親教他泡茶時說的“沉得住氣才有回甘”,“要是想鬥,我何必蹚這渾水?”話音未落,肖高已重重拍拍他的肩:“好兄弟!”隨後笑聲朗朗。

然而,再親密的搭檔也躲不過暗礁。鄉人代會選舉代表的前夜,暴雨傾盆。李玲舉著濕漉漉的選票通知單沖進家門時,鄭豪正在煤油燈下修改彙報材料。“肖高要成鄉人大代表了,你連候選人都不是!”妻子的聲音混著雨聲,震得窗櫺上的玻璃嗡嗡作響。鄭豪盯著通知單上肖高的名字,鋼筆尖突然刺破紙張,在“肖”字上洇出個猙獰的墨團。牆角的蛐蛐叫得刺耳,他突然想起蔔書記說的“平臺”,此刻卻像根刺紮進喉嚨。

暮色如墨,順著屋簷的瓦當滴落。鄭豪踩著積水沖進肖高家,褲腳濺滿泥漿。堂屋裏飄著柴火灶的煙熏味,肖高正往火灶裏添柴,火苗“劈啪”爆開,映亮他微怔的臉。

“肖支書!”鄭豪的聲音撞在斑駁的土牆上,“鄉人大會的代表選舉搞什麼名堂?鄉里明明規定村主任……”

“別急別急!”肖高突然笑出聲,火星子隨他的動作濺到灶磚上。他抹了把臉,眼角笑出褶子:“你這紅臉膛,活像戲臺子上的關公!”見鄭豪仍緊繃著臉,他起身從褪色的帆布包裏掏出張皺巴巴的紙來,“喏,這是鄉里今早剛批的檔。我琢磨著,你該往更高處走——縣人大代表的候選人名單,我三天前就把你的名字遞了上去,推薦了你,還跟幾位主要領導溝通過,只因這兩天事多,我忘記給你講了!”

煤油燈在穿堂風裏晃了晃,鄭豪盯著檔上自己的名字,喉嚨發緊。肖高遞來搪瓷缸,熱氣裹著粗茶的苦澀漫開:“報社的老張前兒還念叨,說你寫的扶貧報導被省臺轉播了。這樣的人才,該站到更大的臺子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爬上竹籬笆。肖高拽著鄭豪往村部小跑,膠鞋踩過積水的聲音在空巷裏迴響。電話接通時,肖高的手比鄭豪還抖,免提裏柳鄉長的聲音炸開來:“候選名單敲定了!鄭豪在列啊,省黨報那篇《農民記者登上大雅之堂》,連市里領導都點贊了,他夠格當縣人大代表!”

此後的日子,鄭豪的筆尖蘸滿汗水與星光。他背著老式相機穿行在田埂間,把歡歌村的春種秋收、扶貧故事化作鉛字。當《人民日報》刊發他采寫的專題報導時,油墨香順著山風飄進每家每戶。三年後,一紙調令讓他脫下沾滿泥土的膠鞋,踏上了縣城的柏油路。

五年前退休那天,鄭豪又站在了村口的老樟樹下。樹影婆娑間,他仿佛看見十五歲的自己背著行囊走出村子,也看見十九歲的青年穿著軍裝向遠方敬禮。新任的丁支書握著他的手歎氣:“現在村子留不住人,井水又查出重金屬超標……”

鄭豪沒說話,只是望著遠處荒草叢生的老茶場。那些在機關伏案疾書的夜晚突然湧上來,他又再再再次想起蔔書記說的“平臺”, 還想起肖高拍著他肩膀的溫度。三個月後,他帶著縣農業局的專家重返歡歌村,指著荒廢的坡地:“這裏建生態果園,那邊挖魚塘,再把竹器廠重新盤活……”

如今的歡歌村,自來水管道順著山勢蜿蜒而下,新修的柏油路直通果園。傍晚時分,魚塘邊坐著垂釣的村民,果林裏飄來陣陣笑語。鄭豪坐在自家老宅的門檻上,看夕陽把“歡歌村”的木牌染成金色,恍惚間,他又聽見了當年加工廠裏柴油機的轟鳴,還有李響支書那句“集體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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