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 緣／王原昌

王原昌

九月的雨絲如織，斜斜密密地落在水泥路上。劉芳攥著被雨水洇濕的診斷書，肝癌晚期四個字刺得她眼眶發燙。她將書包死死摟在懷裏，那裏頭裹著攢了三個月的化療費，紙包邊緣早已被雨水浸得發軟，洇出淺淺的濕痕。

月臺邊的風忽然卷起一陣涼意，她剛抬手遮擋，卻見身旁一位白髮老人踉蹌跌坐在地，拐杖和傘扔出去老遠。

劉芳沖上前扶起老人，順手將書包頂在兩人頭頂擋雨：“您沒事吧？”她輕聲問。老人喘著粗氣搖頭，卻突然捂住胸口，臉色煞白。劉芳認出這是心絞痛發作，忙從老人口袋裏翻出常備的急救藥喂他服下。須臾，老人緩過勁來，攥住她的手顫聲道：“姑娘，今天多虧你了……我這把老骨頭，怕是真要撂在這兒了。”

雨勢漸收，劉芳執意將老人送回住處。那是一間爬滿歲月痕跡的舊磚房，屋裏掛滿泛黃的照片，其中一張穿軍裝的小夥子格外醒目，眉眼與老人如出一轍。老人抹了抹眼角：“這是我小兒子，三年前抗洪時……走了。”聲音哽住了，“我這心臟也撐不了幾天嘍……要不是遇上你，怕是連他的照片都見不著了。”

劉芳心裏猛地一揪，仿佛被無形的手攥住了。她想起書包裏的診斷書，卻擠出笑來：“您會沒事的，我奶奶總說，好人有好報。”臨走時，老人硬塞給她一把新傘：“這傘結實，能擋風雨。”傘柄上還刻著一行小字：“贈予需要的人。”

兩周後的清晨，病房裏，劉芳正整理化療藥，護士遞來一封信。老人的字跡歪歪扭扭，卻字字如錘：“姑娘，我托人打聽了你的病。我兒子生前簽了器官捐獻協議，他的肝臟……或許能救你。這是他的心願，幫幫需要的人。”

劉芳的手抖得厲害，信紙邊沿被捏出深深的褶痕。她想起雨夜裏老人蒼白的手，想起遞傘時那暖烘烘的掌心。原來，善良碰著善良，命運早就在背後悄悄牽了線。

手術很順利。出院那天，劉芳捧著百合花尋到老人住處。門虛掩著，二胡聲悠悠飄出。

推開門，老人坐在籐椅上曬太陽，相框裏添了張新照片——正是雨夜她攙老人的模樣，底下小字寫著：“傘下相遇，皆是緣分。”

她眼眶發熱：“您身子好多了？”

老人笑著點頭，擺弄著二胡：“醫生讓多動動手指，這琴就是你救我的那天買的。其實那天心絞痛是裝的，我看見你手裏攥著的診斷書了，就想找個由頭……讓你收下那把傘。”

劉芳愣住了，眼淚劈裏啪啦砸下來。原來老人早看穿她的難處，卻用最笨拙的法子遞來暖意。

正說著，門外突然鬧哄哄的，幾個穿制服的人敲門，舉著檔說房子太舊要拆，限三日搬離。老人臉色驟白，扶著桌角的手抖得厲害。劉芳忙追問緣由，才知這老屋是老人唯一的窩，他根本無處可去。她二話不說掏出手機，聯繫社區，又找來媒體，將老人兒子抗洪犧牲的事翻出來講。

當晚，她在朋友圈寫下長長的求助，附上老人的故事和兒子的報導。一夜之間，帖子如星火燎原，社區連夜開會，特批了廉租房，還決定將小屋保留為“抗洪英雄紀念點”。

一個月後，小屋掛上牌子，老人搬新家的那天，劉芳拎著那把傘來幫忙。老人從箱底翻出一本舊日記，翻開一頁遞給她。上面是小兒子生前的字：“若我不在了，就把我的一切都送給需要的人。善良，是世上最亮的火種。”

劉芳捂住嘴，淚珠子一顆顆砸在泛黃的紙頁上。老人撫摸著傘柄道：“這傘，該送給你了——你比誰都需要它擋風雨。”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百合花的香氣在屋裏靜靜流淌。陽光透過窗櫺，落在兩人肩上，暖得人眼眶發燙。傘柄上的刻字在光下愈發清晰，仿佛一道無聲的誓言，將兩個陌生人的命運，永遠系在了那場雨中的相遇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