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閱讀中優雅老去/夏俊山

夏俊山
時光如流,轉眼間,退休快10年了。回望退休前,數十載光陰,皆在“忙碌”二字中流轉——為教學工作夙夜匪懈,為家庭子女奔波勞碌,為職稱評比嘔心瀝血。書齋裏的那盞燈,總是為備課而亮,為批改作業而明,唯獨難得為自己心中那份純粹的閱讀渴望而長燃。
白駒過隙,世事漸遠,退休後,我雖然受興化市文正教育集團返聘,有一份編輯校報《文正風》工作,但這份工作的不算忙碌。加上離開了家鄉,家庭,親友,沒有俗事,極少社交,塵世煩囂被關在門外,編輯校報之餘,終於可以做一個純粹的讀書人,以書養心,以讀養腦。
記得1982年的暑假,我去海安縣墩頭中學報到後,就開始像陀螺一樣,停不下來了。新教師,三天兩頭有人聽課,初登講臺,缺乏經驗,要學東西很多。早上六點五十進班看早讀,晚上十點還在燈下批作業。二十大幾了,必須化時間找對象,談戀愛,還不能影響自己的工作,此時想讀書,能有多少時間?
結婚後,教學、家庭、職稱,很像三條鞭子,輪流抽打我,我更像一只陀螺轉個不停,而且提高了轉速。孩子、妻子、父母……家事排成另一張密密麻麻的課表;而職稱表格則像一張隱形考勤機,把“發表”“課題”“獲獎”翻譯成晉升的臺階,逼得我節假日也難得徹底放鬆,讀書常常被切成碎片,只為在論文裏“引用”二字的註腳上多疊一塊磚。書,被撕成便簽,貼滿了備課筆記,卻再難完整地躺進我的掌心。
真正的閱讀,只能成了奢侈品。我讀雨果的《悲慘世界》,本想兩三天讀完,結果卻化了兩個月;也曾把南朝文學理論家劉勰的《文心雕龍》塞進布包,想在“政治學習”時偷看——上世紀八十年代,學校按慣例,全體教師每週集中學校兩次,一次政治學習,一次業務學習——結果,書才翻開,校長的眼光就掃到我,不肯移開,我只好匆匆收起書,恢復認真的樣子。書,像暗戀的對象,只能在走廊擦肩時嗅到一縷墨香,卻無力牽手。
退休證拿到手的那天,雪下得厚,我故意踩出一行歪腳印,告訴自己:從此不必再沿著別人畫好的軌道運行。回家後,我給自己定了兩條“守則”:不主動參加任何“發揮餘熱”的活動;不幫任何人代寫論文及其他稿件。就像每天堅持散步一樣,堅持每天讀書,時長隨意。
退休之後,我感到自己的生活不是退隱,而是進取——進取於精神世界的豐盈;不是落幕,而是開幕——開啟一扇通向無限可能的大門。每天,清晨起床,可以翻開《輞川集》,讓“空山新雨後”從紙面滴落在腦海裏。晚上,關上門,可以細讀《存在與時間》。海德格爾說“人是向死而生的存在”,我卻把這句話改寫成“人是向書而生的存在”。讀到艱澀處,抬頭看見鏡中白髮頻添的自己,我拍拍胸口,對鏡中人說:“你啊,別怕死,怕的是沒把活著讀成一首長詩。”妻子笑我書呆子,我卻在心裏回一句:呆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呆。
再也不必趕寫教案論文,再也不必準備評職材料。退休後讀書,我純粹出於心靈的渴求,源於對智慧最本真的嚮往。這時方才發現,沒有了功利性的閱讀,不是任務而是享受。我知道:作為個體的人,生理上將會不斷衰老,自然規律不可抗拒;但是,有讀書學習相伴,心理年齡永遠不會衰老,”如今,我退休快10年了,仍然喜歡手持書卷,安然坐於窗前,與古今中外智者神交,那一刻,時間仿佛停滯,唯有思想在字裏行間流動不息。這般純粹的讀書人之樂,或許正是歲月給予我的最好禮物。
杜甫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我體會到確實有道理。因為堅持讀書,我感到自己的大腦活力不減,每天寫一篇不少於1000字的文章,最多也就花一兩個小時,十分輕鬆。儘管我的人生已如夕陽,自己卻感到為霞滿天,也許這就是閱讀帶來的感覺。文字如泉,洗滌半世塵埃;經典如藥,滋養晚年心境。在閱讀中觀照自我,在沉思中品味人生,讓自己在閱讀中優雅老去,我覺得挺好。
- 記者:好報 編輯
- 更多生活新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