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濟軍植物園／陸定

陸定

單位附近，濟軍基地的邊上，不知何時竟悄悄地生出了一座植物園。每日裏，兩點一線地奔波，上下班總是匆匆忙忙的。那園子的白牆，總在眼角的餘光裏一閃而過，像一句未來得及聽的問候。牆並不高，春日裏，便有些關不住的生機逸出來，鬱鬱蔥蔥的一片綠意裏，偶然會跳出幾抹嬌豔的顏色，大約是些性急的花，等不及遊人欣賞，先自向牆外的路人賣弄起來了。這若隱若現的景致，比那全然敞開的，更惹人遐思。想看個究竟的念頭，便如春草，一天天地，在心底瘋長起來。

這一日，恰輪著我值夜班。下午下班後，家是不用回了的。在街角的小飯館胡亂填飽了肚子，看看天色尚明，便信步朝那惦念已久的園子走去。心裏竟有些許微瀾，仿佛是去赴一個遲到了許久的約會。

園門是樸素的，全不似想像中的氣象。白牆之上，覆著黑瓦的穹形門洞，沒有一點張揚的派頭。它只是靜靜地立在那裏，像個素面朝天的女子，不施粉黛，卻不聲不響地，透出十二分的優雅與清秀來。這別樣的情趣，倒讓我在門前怔了一怔，才舉步邁入。

入門先見一座假山，被一叢叢的翠竹環抱著。那山石的堆疊很見匠心，瘦、透、皺、漏，說不清的妙處，恍惚間，竟覺著那不是山石，倒像一位風姿綽約的少女，正舒著廣袖，翩翩然地迎著你。只這一眼，心裏那點因陌生而生的局促，便煙消雲散了，只覺得是到了老友的庭院，賓至如歸。

繞過假山，眼前豁然開朗。腳下是紅磚鋪就的小徑，蜿蜒著向前伸去。小徑的一邊，是蓊蓊鬱鬱的密林，枝葉交疊，綠得深沉；另一邊，卻是一片極開闊的青草地，地勢起伏，綿延著，竟有些魯東丘陵的模樣。那草地的高處，立著一座亭子，琉璃瓦的頂，飛簷斗拱的，在薄暮的天光裏，勾勒出古典而靜穆的輪廓。

園裏的花木真多，知名的，不知名的，都趕著這春暖的時節，拼了命地綻放。那一片一片的花，是丹霞，是紅錦，爛漫得沒有道理，直教人看得眼花繚亂。林蔭下恰好有一張木椅，我便坐下小憩。身子是歇了，眼睛和鼻子卻無法得閑。眼裏是洗過一般的朗朗晴空，耳裏是燕子軟語的呢喃，而周遭那甜絲絲的、混著各種花樹氣息的馨香，更是不由分說地把自己包裹起來。坐在這裏，心情想不舒暢，都是不可以的。

歇夠了，便沿著一條景觀河信步走去。兩岸是成蔭的綠樹，最有趣的，是那路燈的造型。一個個竟做成婀娜少女的模樣，肩上挑著一根扁擔，兩頭懸著桶狀的燈。那光還未亮，少女的身姿卻已在暮色裏顯得溫婉而俏皮，令人不由地駐足，多看幾眼。

放眼遠眺，是一片生機融融的氣象；低頭近觀，則處處是蓬蓬勃勃的細節。我踩著鵝卵石的小徑，踏著宛轉的木棧道，漫步在這花樹照影、溪水歡笑的河畔。蛙聲起伏，咕咕呱呱地，透著歡喜。一只喜鵲，蹲在一棵槐樹的枝頭，嘰嘰喳喳地，仿佛也在歡唱它的“好日子”。就這麼走著，不覺已到了先前望見的那座亭台下。

亭子裏空無一人。我扶著欄杆極目遠望，近處是芳草如茵，遠處仿佛有淙淙的山泉，叮咚之聲隱約可聞。這景致，橫看秀曼，縱觀玲瓏，滿目芳菲，一片蔥蘢，真是怎麼看也看不夠。

又信步走入一片蜿蜒的青竹林。一進去，便仿佛驀地闖入了仙山叢林，周遭的空氣霎時清冷、甜潤了許多。深深地一呼一吸，五臟六腑都像是被洗過了一般，神清氣爽。那繽紛盛開的海棠，更是惹眼，一枝枝，一簇簇，一樹樹，擠著、擁著、堆著，像是在賽跑似的，趕著趟兒地開放，那香氣，醉醺醺的，直往人身上撲。還有那潔白的丁香，花開得如雲如霧，遠遠望去，像一團朦朧的月暈，又像一群奔跑的綿羊。望著這片白如雪花的花海，心情是說不出的舒爽與開懷。

林蔭小路上，有鶴髮童顏的老人，牽著歡蹦亂跳的孩童，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也有一對對的情侶，依偎著走在花樹下，他們的私語驚動了花林中的喜鵲，撲棱一聲飛走了。更有三五成群的遊人，說著，笑著，你追我趕，都醉倒在這花盛樹綠的景致裏了。此情此景，真讓人疑心是走入了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行走間，一片不知名的黃花，調皮地從路旁的花池中探出身來，鋪展了半邊小道，竟霸道地擋住了去路。我不但不惱，反而伏下身來，細細地看那花的燦爛，嗅那花的迷香，心頭格外的舒暢。小心翼翼地繞過它們，來到園子最西邊，這裏有一座土丘山，植被茂密。沿著中間的石階拾級而上，頂上是一圈漢白玉雕就的欄杆，圍著一座小型的塔形建築，上面雕著佛像，樣式很有些異域風情，頗有泰國廟宇的建築風格。

我倚著那冰涼的玉欄遠眺，這時節，天色已全然暗了下來。園外的世界裏，千家萬戶已是燈火通明，一點一點，一片一片，匯成一條溫暖而璀璨的星河。那光影裏，正分明顯露出尋常人家的安居樂業。此情此景，頓覺胸中塊壘盡消，令人心曠神怡。

晚風漸涼，我驀地驚覺，是該去值班的時候了。於是依依不捨地下了小山，向園門走去。心裏卻已打定了主意：這樣好的去處，改日，一定還要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