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門討薪/唐勝一

上門討薪/唐勝一

唐勝一

工地放三天假,泥工師傅古興回到家裏,一夜翻來覆去的沒合眼,滿腦子都是那近兩萬塊沒到手的工錢。天剛濛濛亮,他就披著一件皺巴巴的外套,迎著如煙的大霧,上了鄉村客運車,往文老闆家去討工錢。

鄉村道路拐彎抹角、坑窪不平,客車搖搖晃晃地顛。古興揉著通紅的雙眼,連打幾個哈欠,心頭很是不爽。這陣子房地產市場涼得像冰窖,開發商收不上錢,他們這些砌牆建房的農民工,自然就被欠了薪。往日裏腰杆挺得筆直的文老闆,如今像被抽了筋,背駝了,頭低了,見著員工就繞道走,說話都沒了底氣。

文老闆也是難。他開發的社區房子剛蓋到一半多,房產低潮就卷了過來,工地當即停工。硬生生扛了四五個月,他才咬著牙組織復工,生怕樓盤成為爛尾樓。爛尾樓可怕,將血本無歸,會令小老闆無翻身之日。文老闆進入房產行業沒幾年,他可承擔不起爛尾樓的風險,故才央求施工隊伍幫忙,先將房子蓋好。也就在這段施工期間,他欠下施工人員的工資遲遲沒錢發放。

欠薪的日子一長,打工人的幹勁就像泄了氣的皮球。泥工古興,以前一天能砌1700塊紅磚,現在倒好,每天磨磨蹭蹭只砌1000塊出頭。“要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哪來的力氣?”他天天念叨,“我們拋家舍業出來幹,不就是為了那點血汗錢嗎?”

這樣的“磨洋工”成了工地上的常態,手腳麻利的師傅們都慢了半拍。大家最怕的就是工錢打水漂,已經走了三成打工者,剩下的也是懸著顆心。文老闆嘴上喊著“快了快了”,還寫下欠條按了手印,可帳戶裏空空如也,只能一天拖一天,一月拖一月。有時候工人把他堵在辦公室就像鬥地主一般的七嘴八舌說:“我們是農民工,做了事就得要錢。”“你沒錢還搞什麼房產開發?倒不如跟我們一個樣,搬磚得了!”大家圍著他要賬,說些難聽的話,他也只能聽著,氣呼呼的搓手歎氣。有一回被逼急了,文老闆紅著眼指天賭咒:“欠大家的錢,我比誰都急,真沒錢啊!我要是騙你們,我和我全家都不得好死!我也很遺憾,老婆年老了,我又沒得女兒,不然,我都捨得讓她們去賣身掙錢,先把大家的工錢給結了!”

汽車到了縣城,古興特意提前下了車。他拐進一家玩具店,拿起貨架上一個音樂鋼琴玩具,手指按下去,叮叮咚咚的聲音響起來。他是記起老劉說的事,才來這店裏的:暑假裏,文老闆帶著三歲的兒子逛街,孩子見了這個玩具就賴著不走,嚷著“爸,我要這個”。文老闆一看所標的價格,臉就沉了,嫌188元太貴,硬是拉著孩子走。孩子不依,還哇哇大哭,文老闆抬手就給了一巴掌:“哭死啊!3塊錢的撥浪鼓不行嗎?”最後,那只撥浪鼓儘管搖得“當當”作響,也沒能掩蓋住孩子的揪心哭聲。

古興拿著音樂鋼琴玩具問:“這價格,可以少點不?”售貨員告訴他:“188,不講價的。”古興再沒猶豫,掃碼付了錢,還叫售貨員把玩具包好。

古興出了玩具店,沒走多遠,又進了一家水果店。此時此刻,工地出納伍妹子的身影像放電影似地在腦海裏晃。伍妹子來到工地現場,瞅瞅四周,便神神秘秘地輕聲說:“怪不得文老闆老摳,原來也是遺傳的,他的母親更是個老摳呢,這是我昨天親眼所見。”

文老闆的老母親好不容易進城來到工地。老闆娘子(兒媳)很孝順,當天叫上伍妹子一起,陪著婆婆去逛超市。在水果櫃檯前,婆婆好奇地拿起一小盒藍莓看了半天,問清要50塊錢後,嚇得吐了吐舌頭:“這麼點東西,怎麼這樣貴啊!”老闆娘子欲付錢時,卻被老太太一把按住:“別買這個,給我稱3斤桔子,3塊錢一斤的那個,我愛吃,甜著呢!”

古興挑了些蘋果、香梨,最後還是拿了一小盒藍莓。

來到文老闆家,古興輕車熟路地推開院子門。他見院裏只有老太太帶著小孫子玩,便探頭瞅了瞅,急著問:“大娘,文老闆呢?”老太太抬眼打量他,笑著說:“你也是來要工錢的吧?”古興點點頭:“嗯哪,找他結下賬。”“剛走兩撥人了,”老太太歎了口氣,“唉,他欠了這麼多錢,急得睡不著,大清早跟我兒媳去親戚家借錢了。”

古興先把玩具塞給孩子,又將藍莓遞到老太太手裏:“大娘,這是藍莓,您嘗嘗,特意給您買的。”老太太連忙擺手:“你看你,來要賬還帶東西,太客氣了!師傅,你叫什麼名兒?”“我叫古興。”“哦,好好好,我記起來了,你來過我家,瞧我老的,眼睛都認不出人嘍。”

古興抬腳出了門,剛到禾坪上,就聽見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他停下腳步,回頭對臺階上的老太太說:“大娘,我差點忘了,得跟大爺打聲招呼。”老太太擺擺手:“不用了,他病著呢,起不來床。”

古興跟著老太太進了屋,只見文老闆的父親躺在床上,臉色蠟黃,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怎麼不送醫院呢?”他看著老太太。老人家抹把眼角,歎口氣:“唉,哪有錢住院啊——”

古興的同情、憐憫之心,登時如潮水般湧上來。他當即掏出手機給老婆打了個電話,讓她轉3000塊錢過來。手機叮咚一聲脆響,轉過來的錢到了。他要老太太調出微信收款二維碼,掃碼就將錢轉給了老人家:“大娘,讓文老闆回來就送大爺去醫院,別耽誤了。”老太太眼眶一下子紅了,拉著他的手:“你是來要工錢的,怎麼還倒貼錢給我們,這叫我們不好意思啊?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呢?”“沒事,大娘,”古興撓撓頭,“我在文老闆手下幹這幾年,也掙了不少,家裏條件好些了,這點錢不算什麼。”山坡樹枝上的四五只喜鵲,這時也“喳喳喳”地叫起來。

深夜,古興正睡得香,手機突然響了鈴聲。他被驚醒,見是文老闆打來電話,趕忙按鍵接聽。電話那頭,文老闆的聲音帶著哽咽:“古師傅,你真是個大好人。我娘全都給我講了,謝謝啦。我在電話裏也告訴你個好消息吧,我已經借到了一些錢,過兩天上工,先給大家發一部分工資。”

掛了電話,古興翻了個身,很快進入夢鄉打起了呼嚕。那呼嚕聲勻勻的、暖暖的,像一首溫柔的催眠曲,陪著旁邊的老婆,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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