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 冬/張士傑

張士傑
晨起走出公寓,高樓間的風已帶了凜冽的勁兒,把街角的梧桐葉卷得團團轉。那些葉子在地上打著旋兒,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冬天來臨前的私語。我緊了緊衣領,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出神。這時手機在掌心震動,母親的聲音從那頭傳來,帶著熟悉的鄉音:“今兒立冬,晚上回來吃餃子,白菜餡的。”
母親的話語像一縷暖流,瞬間融化了周遭的寒意。不知怎的,竟讓我想起《詩經》裏“十月滌場,朋酒斯饗”的古意。古人收拾好打穀場,便安心聚飲,迎接冬藏。我們這般匆匆忙忙的,倒像是忘了四季本該有的節奏。
下班後,我驅車往老家趕。路旁的田野已經休憩,裸露的土地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沉靜。偶爾有幾只麻雀在田埂上跳躍,為這靜謐的冬日增添了幾分生機。
轉入村路,景象果然不同。打穀場空了,凍土上留著深深的車轍,像是大地寫給冬天的信箋。場邊的楊樹褪盡了葉子,倔強地伸著枝椏,在漸暗的天色中勾勒出遒勁的線條。唯有那棵老柿子樹還掛著零星的果實,在暮色裏點著暖紅的光,像一盞盞小燈籠,為晚歸的人指引方向。
路過五叔家時,看見他正坐在門檻上收拾白菜。他那雙佈滿老繭的手動作嫺熟,俐落地剝去枯葉,露出裏頭瓷實的菜心。“得趕在頭場雪前入窖。”他抬頭笑笑,眼角的皺紋裏藏著陽光的味道。我忽然覺著,他收拾的不是白菜,是把整個秋天的豐饒都妥帖地收藏起來,準備在漫長的冬日裏慢慢品嘗。
推開家門,熟悉的暖意混著麵粉香撲面而來。父親正在案板前揉面,他的手掌有力地按壓著麵團,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母親站在灶台前,把剁好的餡料拌上香油,空氣中頓時彌漫開一股誘人的香氣。灶上鍋裏水咕嘟作響,窗玻璃蒙了層白霧,把外面的清寒隔得遠遠的。這場景,讓我想起兒時的立冬,也是這樣溫暖,這樣令人安心。
“回來得正好。”母親回頭朝我笑笑,“來,幫我把這些蒜剝了。”我應聲坐下,拿起圓滾滾的蒜頭。蒜皮在指尖窸窣脫落,露出白玉般的蒜瓣。這時,父親開口說起他年輕時在北方當兵,那裏的立冬要吃餃子,不然耳朵會凍掉。“我們那兒啊,”他一邊擀皮一邊說,“立冬這天的餃子,比過年還要緊。”
母親接過話頭,說起她小時候,立冬前家家戶戶都要囤白菜、醃鹹菜。外婆總會把最大最甜的白菜留到立冬這天包餃子。“那時候的白菜啊,”母親眼神溫柔,“經過霜打,格外甜。”她說著,把拌好的餡料遞到我面前讓我聞。果然,白菜的清香混著肉香,還有香油特有的醇厚,組成了一首立冬的交響曲。
忽然就懂了東坡先生說的“人間有味是清歡”。這清歡,原不需要什麼風雅物事,不過是立冬夜裏一碗家常的餃子,一屋子的燈火,還有窗外如期而至的冬天。它藏在母親拌餡時專注的神情裏,藏在父親擀皮時有力的臂彎裏,藏在每一個平凡卻珍貴的瞬間裏。
窗外,風起了,吹得窗櫺輕輕作響。但屋裏卻是暖意融融,笑語聲聲。母親端上餃子時,我走到窗前擦了擦玻璃上霧汽。夜色濃重,星星卻格外清亮,像是冰棱子綴在天鵝絨上。明天該要落霜了。
這淺冬終究是安暖的——因了這煙火人間裏,最樸素的相守,最踏實的清歡。立冬,原來不只是節氣的變化,更是心靈的歸處。在這個夜晚,我們不僅品嘗到了餃子的美味,更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體會到了歲月靜好的真諦。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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