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讀莎翁樂趣多

無論是否最偉大,但絕對最具影響力:莎士比亞遣詞用字已是英文辭語之源,譬喻涵義之深更成不朽典範。他的作品被一次次搬演,又被一次次改編:迪士尼《獅子王》是非洲草原上的《哈姆雷》,黑澤明《蜘蛛巢城》則是日本戰國版的《馬克白》。正因莎士比亞已成經典,所以他永遠年輕,成為各類藝術的靈感,音樂自也不例外。想想《羅密歐與茱麗葉》,從歌曲、歌劇、交響樂、芭蕾舞到音樂劇都可見其改編,不難想像莎士比亞的魅力。

不過,就像《浮士德》不是只有歌德曾寫, 莎士比亞名氣太大,我們可得仔細分辨作品是否源自於他。比方說貝里尼歌劇《卡普烈和蒙特鳩》(I Capuleti e i Montecchi)雖然也是羅密歐與茱麗葉,劇情其實根據義大利當地素材,而非改自莎士比亞;這也預告了爛戲的到來。第一幕結束前茱小姐有兩次機會私奔,她卻拒絕情人兩次,還擱下一句經典:「因為家庭、責任和榮譽,比愛情更偉大! 」此話一出,全場聽眾倒抽一口寒氣(這戲還有演下去的必要嗎? ),但不料那口寒氣還沒吸進去,羅先生又給了句經典中的經典回答:「妳都已經是我的人了,還談什麼榮譽可言? 」

是的, 就是這樣全無發展可能,接下來還有一個半小時要演的戲,再次讓我們知道偉大作家與昏庸寫手的差別,卻也清楚戲劇與歌劇的不同──撐持歌劇進展者,音樂絕對大於情節。好劇本當然能使作品增益,但真正的關鍵還是音樂。也難怪雖然極為崇拜莎士比亞,威爾第考慮多年,也只寫了《馬克白》、《奧賽羅》和《福斯塔夫》這三部以莎士比亞劇作改編而成的歌劇,而沒有為《暴風雨》、《哈姆雷》或《羅密歐與茱麗葉》譜曲,甚至包括常駐在心的《李爾王》(這是他最愛的劇本)。《哈姆雷》光是戲劇演出時間就長達四小時,《李爾王》之深邃複雜更是盤根錯節。如此作品不是不能改成歌劇,但要改好實在有其困難。事實上若非遇到詩樂雙全的包益多(Arrigo Boito, 1842-1918)提供劇本,或許威爾第還不會寫作《奧賽羅》和《福斯塔夫》,而這也是他最後兩部歌劇。

比方說《哈姆雷》確實也有湯瑪斯(Ambroise Thomas, 1811-1896)的五幕大歌劇,但他竟然改成王子復仇成功喜劇收場,氣到英國人只願稱此劇為「奧菲莉亞」,後來才又寫了悲劇版。只是若論音樂創作,這位哈姆雷的苦情女友的確得到作曲家更多關愛:她是哈姆雷叔父克勞迪御前大臣波隆尼之女,雖與哈姆雷相戀,種種阻力卻使他們無望結合。作為哈姆雷復仇計劃的一部分,最後奧菲莉亞被拋棄,父親的死更給她沉重打擊,以致精神錯亂,失足落水而死。

對作曲家而言,奧菲莉亞好就好在她發瘋。湯瑪斯把她的落水寫成充滿絢爛花腔的瘋狂場景,而她在第四幕第五場的瘋言瘋唱,也讓作曲家樂於為之譜曲,普羅高菲夫的《哈姆雷》戲劇音樂中就有極其迷人的奧菲莉亞之歌,布拉姆斯為一八七三年維也納Burgtheater劇院演出時所寫的「奧菲莉亞之歌」也是實際的劇場配樂,洋溢英式民歌風。更為刺激的則是理查‧史特勞斯作品六十七的「三首奧菲莉亞之歌」。這是自成一組的藝術歌曲,著重情緒層次發展,是具體而微的心理戲。好笑的是作曲家原本是和樂譜商鬥氣,所以故意挑個瘋女人來寫,以為這樣作品就會賣不出去。不料大師一出手仍然不同凡響,眾女歌手爭相演唱。這大概是史特勞斯沒料到的發展吧!

至於若要選一首音樂作品和莎翁祝壽,我會挑英國作曲家艾爾加於一九二四年所寫歌曲「帝國盛會」(Pageant of Empire)中的〈莎士比亞的王國〉(Shakespeare’s Kingdom)。「帝國盛會」是當年於大英帝國展覽會上演出,由Alfred Noyes作詞所譜的八首歌曲。這些歌曲多在訴說大英帝國諸多領地的榮耀(包括紐西蘭、澳洲、加拿大等等),或稱讚國家的強盛,第一首卻是向莎士比亞致敬。

可見世間所有國王終將逝去,唯有藝術永存不朽。祝莎翁四百五十歲生日快樂!

焦元溥
不務正業的國際關係碩士和不誤正業的音樂學博士。著有《遊藝黑白》和等八本專書。你可在聯晚「 樂聞樂思」、《典藏投資》、《Sense》 雜誌等讀到他的專欄,以及在台中古典音樂台FM97.7和Taipei Bravo FM91.3「焦點音樂」與「NSO Live雲端音樂廳」聽到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