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喧嘩眾聲 ─《人籟》總難彈同調?

雜誌性格映照社會需求

每次走進超商購物,只要不趕時間,我喜歡在書報區停留幾分鐘,瀏覽那些擁擠、幾乎滿溢出來的雜誌架,隨手翻閱幾本我不會購買的彩妝雜誌,或人生成功學Mook,或者愛情輕小說,或者推理恐怖故事。一面觀察著,哪些面孔會取下這些書籍雜誌,拿到櫃檯結帳。
那是種有趣的社會學想像,就像影集CSI的邏輯,「每一道傷口都會說話」;對我而言,每一本雜誌背後,都無聲呼應某種社會需求。至於超商書報區,正是大眾市場閱讀品味的縮影,或可說是,媒體的殺戮戰場。
那些雜誌架的背後,意味著台灣最艱險、最密集的出版通路;意味著生命周期最短暫,最殘忍的一級戰區;意味著只有最主流的印刷物,才有機會在不到兩公尺見方的層架裡,像是擠檸檬汁一樣,擠出一格餅乾狀的扁平空間,拚命向我們的眼球招手。
然而,這面雜誌牆背後,又隱含著某種邊緣的寂寞,某種難以滿足的失落。

世界太複雜,媒體想像太簡單

我們生活在一個喧囂嘈雜的媒體世界,這是我們的幸運;然而,我們也生活在一個不滿、匱乏、難以饜足、經常空虛的媒體世界,這是我們的不幸。如此強烈的幸運與不幸,矛盾地並存於我們閱讀生活裡,並存於我們的早餐桌上,並存於我們的選台器裡。
過度飽和、過度競爭的市場結構,造就扭曲的媒體文化;扭曲的媒體文化,造就貧乏的閱聽想像。電視台只服膺收視率、報紙只服膺閱讀率、雜誌只服膺發行量、廣告公司只服膺「每千人成本」,而後者又牢牢制約著前三者。輕盈,淺薄,即食,不需咀嚼,易於消化,成為媒體生產內容的主要指標。
當人人追逐不再大眾的主流市場,某些分眾獲得照顧,真正的小眾卻缺乏照料,尤其是我們的公共生活,尤其是我們身邊的弱勢族群與非主流議題,尤其是需要沉靜,閱讀,思考,對話,論辨的複雜事物。
世界如此複雜,媒體的想像如此簡單,久之,我們甚至以為我們喪失了沉靜,閱讀,思考,對話,論辨的能力。

琳琅滿目的雜誌,不僅展現了台灣出版的活力,更反映當代社會的多元需求。


胸懷萬千且難以定位

而這正是,《人籟》雜誌讓人好奇,驚異,充滿敬意之處。因為,它是一本典型「無法進入超商通路」的雜誌;因為,它不甜美,不討好,不軟爛,不乞求衝動購買;因為,它還相信,一個負責任的媒體,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語彙、自己的信仰,而非完全交由讀者,或我們習稱的「市場」來決定內容。
因此,它以自己的步調語氣,討論肉食者的正確態度、遠眺阿富汗的真實民間,理解台灣與南島文化的身世臍帶、引介台灣當代的攝影者群像,或關心鮪魚經濟的全球危機。它緩慢、認真而誠摯地,拋出一個又一個值得駐足的議題,它是一本胸懷萬千的雜誌,也是一本難以定位的雜誌,「胸懷萬千且難以定位」,這正是《人籟》的優點,也是它的巨大挑戰。
某些方面,《人籟》雜誌讓人想起1980年代,那個充滿活力與勇氣的出版歲月,《人間》、《當代》、《文星》復刊、《南方》、《漢聲》中文版、《影響電影》、《新新聞》紛紛創刊,各自以獨特視角,闖入那個充滿希望與危險的世代,回應台灣社會的巨變氣氛,那些活活潑潑的名字,如今看來或許陳舊,或許莽撞,卻足以註記那個時空的美好氣味。
《人籟》雜誌保留了那些素樸氣質,那些對讀者的信守,而非屈服於廣告商,通路的TA(目標受眾)分析,五花八門的贈品行銷,它認真專注地思考內容,規畫議題。當然,這也讓雜誌的定位與生存,不斷面臨辯證與質問。

這個當下需要什麼雜誌?

讓人覺得有意思的是,每一期《人籟》雜誌的「讀者迴響」,經常討論「雜誌內容是否太艱深」或「議題是否太過短淺」、「文章是否太長或太短」;顯然,我們進入一個尷尬的年代,一個在臉書貼文超過六百字就會收到抱怨的年代,任何一個紙本媒體,都面臨如此掙扎:
如何讓文字易讀而不浮淺?如何讓議題易懂但不乾澀?如何讓讀者沉浸於閱讀及思考五十分鐘,而不被智慧型手機與社群網站吸走?
這當然是《人籟》的功課,也是雜誌讀者的共同功課,當我們擁有數千家超商伸手可及的書報牆,當我們擁有大型書店宛如藝廊展場的雜誌區,我們還需要一本如何面貌的雜誌?一個傳遞哪些聲音的媒體?或者說,我們需要如何與當下社會產生對話的《人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