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KEY人生

內田賢治編導的電影,都喜歡以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來玩巧合與拼貼的遊戲。【落KEY人生】描述原本一心求死卻沒死成的失意演員(堺雅人),從口袋摸出一張尚未使用的澡堂券,而讓他在公共澡堂因為一塊肥皂的意外,而得以暫時調換身份,過過別人的生活。只是他沒想到踩到肥皂撞到腦袋而昏迷的,竟然是個殺手(香川照之)。本來他只想過過住豪宅、開名車的癮,最多慷他人之慨,拿人家錢包還掉一些欠債,沒想到卻還要應付委託殺人的客戶。而喪失記憶的殺手回到失意演員的租屋,一邊要從蛛絲馬跡拼湊自己的過去,一面把臨時演員作得有模有樣,還跟一名雜誌女主編(廣末涼子)開始意想不到的交往。

交換人生,從文學到影視,早已屢見不鮮。內田賢治一開場就先為這部場景寫實但故事荒謬的電影,建立有趣的基調。那是廣末涼子飾演的雜誌女主編,當她在工整的記事本上自豪地為自己按時達成任務準時出刊蓋個獎勵印章後,突然向同事宣佈她要結婚了。這個什麼事都按照計畫的女人,連對象都沒有,卻已經把結婚日期都先訂好。而她的擇偶條件「身體健康,認真努力」竟然和找工讀生的要求一模一樣,也為她和喪失記憶、一無所有的殺手扯上關係,埋下伏筆。

殺手也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啊!過去,當他停好車、開車門去執行任務前,總會閉目聆聽貝多芬的弦樂四重奏。而導演用一鏡到底拍攝他下車殺人、藏屍後車廂、再回到前座脫下血衣、西裝筆挺地駕車離去,一絲不苟的節奏,和雜誌女主編不也異曲同工嗎?要不是手腕和錶不小心沾掉血跡,加上路上塞車、旁邊剛好有家澡堂,無法忍受失序的他也不會在澡堂碰上冒失的肥皂意外啊!而他醒來,發現身上所剩無幾,竟然是去買了筆記本和筆,字跡工整地記錄自己發現的線索;回到演員租屋,則把混亂骯髒的屋內整理得一塵不染……。人生/個性的變與不變,在此形成有趣的辯證。

可以想見這樣的故事,大抵不脫天外飛來的意外、交換人生的冒險,再來真相大白。內田賢治勝在最後還有連綿翻轉,以及讓前面鋪陳的小細節到後來全都派上用場。例如貝多芬弦樂四重奏喚醒了殺手的記憶,而關鍵時刻女主編異於常人的品味和雜誌經驗,讓她破解了連殺手或黑道都看不出來的詭計。而殺手如何處理被害人的幕後真相,則讓這個角色的道德純潔性突然有了不敗之地,也得以在編導的設計與觀眾的認同下享有愛情的權利。

愛,其實是這部電影的亮點與難題。女主角「照表操課」的結婚計畫,本應和浪漫絕緣的。殺手的獨善其身,好像也不該有所牽絆。然而一張洩漏失意演員為何自殺的照片,那曾經為愛歡笑的臉龐,讓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愛的殺手豁然開朗;而殺手遺落在女主角車上的筆記本洩漏的情意(他在「喜歡的東西」這個欄目劃掉所有誤以為的線索,卻留下女主角的名字被圈起來),也讓過度理性的女主角首度感受到姊姊口中「甜蜜的心痛」,讓兩人在最後抓住稍縱即逝的愛情。

皆大歡喜,表面上看來俗套;但照片、筆記本、當然還有鑰匙,所有物件在編導有機的安排下,彼此呼應出各式巧合,卻需要極漂亮的技巧。就連屢次出現的塞車、撞車、汽車警報器響起等,都在不同段落扮演畫龍點睛的功能。而每個人都不同程度地在「扮演」,例如把被害人情婦演得有情有義的森口瑤子,最後竟叼煙說出「誰在乎那個禿子」,就是非常漂亮的反差,這就屬於更細的巧思了。

喜劇往往為生活多灑一點糖粉。【落KEY人生】讓你笑看多拿不見得是好事,失去也未嘗不是解脫。善於編織細節的內田賢治,提供了足夠的表演場域給演員。香川照之演的殺手,確實有宛若變臉的功力,失憶前的不苟言笑到失憶後的謙卑有禮,其差異性就極具喜感。堺雅人的考驗,則來自他要演好一個演技很差的演員,在一種幾乎自我解嘲的狀態中,讓「演不好」成為真正的演技。

好的點子可以造就一部喜劇,【落KEY人生】用一塊肥皂證明了這點。不過這頂多是個好玩的梗,更厲害的應該還是之後接二連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鋪陳,如何讓甜美的結局確實閃耀出一抹希望的光芒吧!■

影迷藏寶圖
【落KEY人生】是2012年的電影,所以應該完成於堺雅人、香川照之主演的高收視率電視連續劇「半澤直樹」(2013)前。內田賢治先後贏得日本金像獎、上海電影節和日本電影旬報的最佳劇本。堺雅人、香川照之、廣末涼子也同時提名日本金像獎的最佳男主角、男配角、女配角。本片早在2012年就在金馬影展放映過,但直到2014年初才在台灣院線上映,目前已發行D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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