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浪子 鈕承澤

鈕承澤，你不要再哭了。這是電影《艋舺》監製李烈說的話。在《艋舺》拍攝期間，人稱豆導的鈕承澤，破天荒的沒有把椅子摔出去，沒有把煙灰筒踢翻，但也破天荒的不知哭了多少次。這在以前是絕對不會發生的。豆導大笑著說。怎麼可以，我身為男人，身為導演，身為一個領導者，怎麼可以在大家面前流眼淚。以往我會用憤怒與指責去表達我的情緒，但現在的我不再害怕表現出自己的脆弱，比較知道怎麼跟自己相處。

轉變的契機點是在進入四十歲之前，在自己製作、自己導演、自己演出，在創作的同時還要想辦法調頭寸的龐雜繁複中筋疲力竭，沮喪、憤怒、悲傷、焦慮、怨天尤人。我那時候的手指永遠指著別人，都是你們，把我害得這麼慘，我所有的不快樂都是你們造成的。故意酗酒故意濫交，人生在瞬間轟然崩解。在歷經生命的重新檢視與心理治療之後，開始懂得了謙卑，開始不將焦點只是放在自己的慾望上，也開始不再因為執行我的慾望而自責。試著放下罪惡感，試著不再只是把愛給自己，試著學習柔軟。

拍攝現場，有的時候是因為委屈而哭，有的時候是因為看到演員認真投入的演出而受到感動，有的時候，是因為喚醒了那些曾經衝擊著自我生命的成長經驗。雖然加入了大量的田野調查、當年的社會事件，以及戲劇結構的考量，然而鈕承澤曾經青春歲月中所經歷與感受的，卻無庸置疑是《艋舺》的原點。很多時候不是刻意的，他說，但也正因為不刻意，於是往往對自我造成更大的撞擊。比方有場戲，我沒有任何限制的讓演員自己玩，讓鏡頭隨機捕捉，幾個大男生就開始打鬧，鬧著鬧著他們就把其中最賤的一個按倒在椅子上，脫他褲子捏他奶頭，他們在做我以前做的事情耶，那些所有臭男生在青春期會做的事；或者劇本裡有句台詞是：你今天不弄死他們，有一天你就會被他們弄死。寫的時候我自然而然就這麼寫了，可是當阮經天對趙又廷這麼說的時候，我突然憶起這是我最好的朋友當年對我說過的話。

表面看起來，這是一部黑幫電影，但鈕承澤真正想說的，是青春記憶，是友誼與情義，是一種情懷。他們一起走進大人的世界，不管是因為命運的操弄、成長的幻滅，或者大時代的逼迫而失落而改變，但在經歷這場「旅程」之後，你反而會感受一種內在力量的飽滿。我看到的是，原來我曾經如此無懼如此相信如此有夢，如今或許青春不再，眼泡消不下去了，開始有老花，但不代表我們就不再有希望，不代表我們就只能一成不變的去面對往後的生活，不是的，我們仍然可以無懼，可以相信，可以有夢的去面對未來的人生。

十七歲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的，他曾經立下宏願，有一天要自製自編自導自演，成為一個全才的電影工作者。他想要拍好看的商業片，易讀、誠懇，讓人在哭哭笑笑之餘，還可以為自己的生命帶來些什麼。我依然充滿慾望。他說。依然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依然會動心、動情、動怒……但我不再好高騖遠、不再恐懼，現在我更在乎的，是每一個當下，這杯咖啡、這口紅酒、這個鏡頭……。那是一種平靜，也是一種柔軟。現在的我，是一個慈悲的浪子。鈕承澤大笑。

photographed by jason wu, hair & makeup wei 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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