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柯志遠「劇評」／《美食無間》

很難做類型定位的2023年度壓軸神劇：《美食無間》，擁有火星撞地球般腦洞大開的反骨設定，開啟高潮迭起、火花四射的劇情故事。（圖／發起日影業）

[NOWnews今日新聞] 一個熱血悍警傅孟柏，一個冷峻殺手王柏傑，兩人卻都把追逐美食奉為人生的信仰，火星撞地球般腦洞大開的反骨設定，開啟了一齣神經兮兮、理直氣壯、高潮迭起、火花四射，但很難做類型定位的2023年度壓軸神劇：《美食無間》。

《美食無間》的賣相亮眼，話題的「討論度」跟「新鮮感」更是引人嫉妒的高，熱鬧上檔兩週以來，開箱印象果真不負眾望，除了「電影感」十足的製作質量教人懾服之外（幾個空拍的空景輔助鏡頭B-Roll出彩極了，那遼闊，那壯觀，拍的真的是台北嗎？），王柏傑、傅孟柏、簡嫚書三位主角人設討喜、鋒芒畢露，全劇更成功示範了足夠讓人歎為觀止的「類型混搭」：犯罪劇（黑幫集團的勢力傾軋、製毒、販毒、連環命案…）的森冷陰暗，生猛狠戾，美食劇的敞亮明艷，生動耀眼；犯罪劇的劍拔弩張，拳拳到肉，美食劇的內行門道，食指大動，再輔以拿捏得宜的「喜感」恰到好處地點綴其間，端出了一席同時兼顧「原創」、「質地」和「娛樂」的「好看的好戲」。尤其特別想多說一句的是：認認真真把戲拍好的導演很多，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西毒歐陽峰」的可遇不可求，2023這種「怪咖風」的天才型好戲，上半年《不良執念清除師》橫空出世，年底壓軸天上又掉下這齣《美食無間》來！！



這是一個頑皮（naughty）的戲，參照法國新浪潮時期電影作者論（Auteur theory）的說法依據，《美食無間》之於導演奚岳隆來說，也是一個「作者」自報山門、標誌風格的作品。眼見為實，就戲論戲，傅孟柏挺拔矯健，王柏傑酷帥逼人，簡嫚書判若兩人，但導演奚岳隆才是這齣戲真正的「主角」。第一集開頭，鏡頭以搖、推、跟等等運作，硬是不肯安份地「晃」了12.5分鐘（真的「晃」得我好過癮），這個導演力求「個性」的堅持與講究（還有天份與sense），已然一覽無遺。特別喜歡這種玩得很鬆很開的戲，乍看充斥著目不暇接的「即興」（free-style），其實在在恣意揮灑的行雲流水間，卻存在著諸多事前的細節設計，以及執行時底氣十足的嫻熟駕馭，張弛有度，大氣自如，前一分鐘還那麼雲淡風輕在烤螃蟹吃螃蟹，下一瞬間一個一身血污的小女孩就嚇得人驚聲尖叫，高潮戲說來就來，轉折自成章法，調度盡顯功力。

《美食無間》究竟是一齣怎樣的戲？簡而言之，這是一個敬畏美食一如敬畏正義的世界（吃「豬腳湯」當早餐，這是一種怎樣非比尋常又讓人肅然起敬的境界呀？），這是一個好人壞人在美食的崇高召喚前可以平起平坐、和平相處的「世界觀」，這是一齣每種食物都受到疼惜對待的，用心至極的戲（想像連街角的飯糰都被拍得聖光照拂，溫馨華麗，滿滿的正能量），然而，「美食」在《美食無間》裡卻不是噱頭不是點綴，而被付予了貫穿全局的精神，也實質地平衡了犯罪題材的尖銳與窒息。



對我來說，不否認檢視「美食」與「犯罪」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戲劇成份一爐共冶的調和與否？是我最初看這齣戲最感好奇的「焦點」，一口氣連看三集之後，不啻也成了最引人入坑的「亮點」。戲中，以「美食」呼應人物個性，甚至進一步串連起角色背景的暗場交代、恩怨情仇，篇幅佔比不低的美食畫面（攝影可圈可點，每段都夠得上S+精品CF的質感等級）不但完全沒有拖宕了情節進展的步調，美不勝收的美食戲在「可看度」的吸睛效果，竟可跟暗潮洶湧的刑偵、犯罪情節，以一種吊詭卻和諧的氛圍，巧妙唱和。再者，導演奚岳隆處理「美食戲」運用的「動漫化」＋「儀式感」，處理「動作戲」運用的「電玩風」＋「超現實美學」（你說頭幾集的暗殺戲，像不像電玩裡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FPS？），《美食無間》裡，混搭的彼此「提味」與「融合」，好比大破大立後的大開大闔，劍走偏鋒的奇招、險招，玩的通透了，於是便自成門派了。



這戲第二個最堪玩味的特點，則是警探「朱坡」、殺手「黎子東」這兩個除了都「愛吃」沒有任何「同質性」的角色特質成立的「巧思」和「完成度」，以及人物關係間奇正呼應、激盪發酵的「化學內化」。從「火鍋白肉」到「鱈場蟹」到「小籠湯包」，幾次大相逕庭的吃法過招，互競高下的哪裡只是對於美食的見解？其實是性格南轅北轍的衝撞火花，見招拆招的哪裡只是味蕾境界的各自標榜？其實是對抗現實世界的態度與信念，乍看針鋒相對，卻時不時透露出殊途同歸的磨合（到第三回合的「絲瓜湯包」時，已然是心意相通的惺惺相惜了），值得一提的是這部份的刻畫，掌握得寫意瀟灑，不刻意營造，不刻意留白，卻能夠在一場場趣味橫生的美食擂台裡生動地讓人意領神會。

《美食無間》選角的眼光獨到當表一功，連叫不出名字的賣螃蟹的「更生人」老闆都活靈活現得讓人目不轉睛。戲份最多的傅孟柏2017年《最後的詩句》，不論型或戲或氣質，都讓人眼前一亮，之後對傅孟柏一直是滿懷期待的，然而這幾年看他演古裝劇《成化十四年》、愛情戲《你的情歌》、《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喜劇《愛的奧特萊斯》，始終覺得缺了點意思（有一些些拿錯了別人劇本的尷尬，演出格外賣力，卻彷彿不在對的點上），少了些逼近眼前的穿透力。直到《本日公休》裡那個「前女婿」阿川，跟影后陸小芬的對手戲超越角色關係的臨界，（人物間的情感厚實傳神，卻很難常規界定）真摯而微妙，質樸卻細膩，之後再看他演《台灣犯罪故事》，真的就已經是「他演什麼都是對的」了，這次的「朱坡」身繫主導全劇情節推進的重責大任，沉穩、詼諧的魅力兼具，尤其是大段大段跟美食相關的台詞講得流暢自然，不但沒有生搬硬套的尷尬，還能恰如其分地帶上其時其境該有的情緒氛圍，把一項嶄新的挑戰完成得舉重若輕。



王柏傑是無數台灣觀眾眼皮子底下看著「長大」的珍貴演員（不論戲裡或戲外，人生或演技），近幾年他的佳作頻繁，《台北女子圖鑑》、《台灣犯罪故事》、《華燈初上》、《疫起》中都有他的身影，不論是狂放、悲愴、深沉，戲路多變卻總能為戲加分，這次嘗試寡言冷酷的「殺手」角色，內斂的演法，卻滿是細膩、豐富的層次，賣飯糰的婆婆問他「怎麼都不笑？」，他面無表情地付了錢，卻忽然轉身說了句「最近降溫了，多穿一點」，還有他跟簡嫚書、傅孟柏對話間眼神變換的細節呈現，莫不值得細品。

女主角簡嫚書轉眼出道十一年了，外型狀態始終保持巔峰，演技的內在調整卻是肉眼可見，這次演的「大食怪」女警吳薇，活力彰顯，直爽率真，不再有「小清新」掌門人時期氣質形象的絆手絆腳，返璞歸真的發揮反倒精、氣、神十足，靈動而精準，外放卻自制，在兩大男主的氣場夾殺下依舊「存在感」滿分。黑幫大哥「韓丹」的冷血、兇殘對於黃尚禾是熟門熟路的人設，難能可貴的是演出了有別於《角頭》系列的套路感，正劇演法裡帶著「喜感」，角色塑造上是有極有創意的，看出了一個好演員對戲路的不固步自封的追求與真誠。我意外地被戲份不多的警察張再興圈粉了，這個寶藏演員是個謎，不知是每齣戲的編劇都能為他量身訂造角色？還是不管哪個編劇的角色到他手裡都能演成他獨一無二的專屬味道？迷人極了。

●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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