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是一把殺豬刀／崔漢朝

崔漢朝

“歲月是一把殺豬刀”，不知是哪位哲人說的話，卻似山寺裏的悠悠鐘聲，在我的記憶深處回蕩，經久不散。尤其是在每年的歲末，這感慨愈發濃烈，如醇厚的陳釀，在心底發酵，讓人深深感歎歲月的滄桑。

時光恰似奔騰不息的江河，匆匆流逝，彈指一揮，眨眼之間，春夏秋冬四季已然輪回。一年的時光就這般悄然走過，而料峭的春寒攜帶著殘餘的冬雪，帶著幾分冷峻，靜靜地訴說著曾經曆過的過往的故事。當舊曆的最後一頁緩緩翻過，新曆的扉頁徐徐展開，新一輪歲序更迭就此拉開序幕。在這新舊交替的節點，人們的心中總是五味雜陳，既有著對新開始的期待，又不得不湧起對往昔歲月的眷戀與慨歎。

歲月的筆觸，在孩子的臉上，不斷地寫下燦爛的“陽光”大字；也在老人的臉龐上精心勾勒，似風刀在額角上的雕刻出細密的皺紋。起初或許只是淺淺的幾道，像是微風拂過水面留下的漣漪，不易察覺。然而，隨著時光的流轉，這些皺紋漸漸變得密密麻麻，如同農家婦女手中編織的麻線，縱橫交織，佈滿了整個臉龐。每一道皺紋，都留下歲月的痕跡，鐫刻著生活的記憶。歲月的筆觸記錄著曾經的歡笑與幸福；記錄著曾經的輝煌與精彩；記錄著歷經的苦難與艱辛。每一個新年，人們總是興高采烈地歡呼：“過年了，過年了。”除夕之夜，一家人圍坐在電視機旁，歡聲笑語，共同欣賞央視直播的精彩的聯歡晚會。或許那熱鬧的氛圍，似乎能驅散一年的疲憊與煩惱，驅散心靈的陰霾與雲霧。當午夜的鐘聲準時響起，伴隨著劃破夜空、震耳欲聾的節日爆竹聲，人們清晰地意識到“人已增壽”。然而，我和許多上了年紀的人一樣，對於這增添的年歲，心中卻滿是唏噓與蒼涼之感。表面上掛著笑容，可內心世界卻截然不同，就如同賣炭翁“心憂炭賤願天寒”一樣而“心憂歲月添”，有著難以言說的複雜心理。

而對於遠離故鄉的遊子來說，歲月帶來的感觸更為深刻。唐代詩人賀知章曾感歎：“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他借著這首詩，表達出遙想當年年少時意氣風發，懷揣著夢想與抱負，毅然離開家鄉故土，踏上未知的征程。多年的漂泊，歷經風雨，歸來時已垂垂老矣，哀歎“廉頗不能飯”。鄉音雖未改變，可鬢角的毛髮卻已稀疏斑白。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已漸漸模糊，或許一些熟悉的面孔已經離開了人世。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陌生的孩童，他們天真無邪的眼神中，充滿了好奇，笑著詢問這位遠方歸來的客人來自何方？這簡單的一問，卻如同一把銳利的刀，刺痛了遊子的心。我相信，賀知章在那一刻，一定無比懷念童年那快樂的時光，懷念與家鄉童年夥伴一起玩耍時的無憂無慮。歲月不饒人啊，無論曾經多麼血氣方剛，遠離故土闖蕩天涯，可當皺紋悄然爬上額角，鬢染白霜，心中總會湧起強烈的樹高千丈、落葉歸根的渴望。畢竟，人到暮年，身體和心靈都渴望找到一個溫暖的歸宿，那個魂牽夢縈的故鄉，便是心中最後感覺躺在母親懷中那種擁有溫馨幸福的港灣。

或許對於我而言，人生之路已走過大半，黃土已經埋下了半截身體。再過上幾年，恐怕就只剩下風燭殘年，疾病纏身，也不能飯，在歲月的盡頭苦熬燈油、孤獨守望。到那時，我只能躺在病床上，腦海中浮現的，唯有童年時代和青壯年時代最美好的回憶。曾經的意氣風發，曾經的氣吞山河、壯志淩雲，都已成為遙遠的過去，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辰，雖璀璨奪目，卻瞬間明滅。那些一個個曾經熟悉的朋友，也如同秋風飄落的枯葉，悄然湮滅在歲月的河流裏，無覓蹤跡。孤獨的靈魂，在心底裏徘徊不散，即使有親人在身邊陪伴，那種深入骨髓的寂寞與抑鬱，卻始終無法排解。留不住的光陰，如指尖的細沙，悄然滑落；留不住的流水，奔騰向前，一去不返；留不住的青春，如絢麗的煙花，綻放過後，只剩無盡的黑暗與落寞。

歲月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卻又無比堅定地磨去曾經的棱角；磨平畢露的鋒芒。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們都曾有過輝煌的歷程，心中燃燒著澎湃的熱血，懷揣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與嚮往，義無反顧而勇往直前。曾在暴風雨中踏著泥濘艱難前行，步步驚心，充滿了無盡的艱辛；有過跋山涉水的坎坷命運，歷經無數的挫折與磨難。生活的酸甜苦辣，我們都一一品嘗，被歲月這把無情的殺豬刀劃開得傷痕累累。曾經，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彷徨猶豫過，不知該何去何從。然而，心中始終懷著一種執念，支撐著我們跨越沼澤，翻越峰嶺，衝破巨浪，穿透雲霧。我們在歲月的洪流中奮力前行，總是竭盡全力抓住那稍縱即逝的夢想與希望。可是，花開花謝，生老病死，這是自然不可逆轉的規律，猶如滾滾向前的歷史車輪，誰能阻擋呢？

似水流年，流年似水。每當日暮時分，我總會靜靜地看著夕陽的晚霞，那絢麗的色彩，將天空染成一幅絕美的畫卷。我多麼希望，這落日的餘輝，能夠永遠存留於天地之間，就如同我渴望留住那漸漸遠去的歲月一般。然而，我深知這只是美好的幻想，就如同鏡中花、水中月，遙不可及。歲月的腳步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留戀而停歇，它只會無情地向前邁進，將一切都拋在身後。

在這匆匆的歲月裏，我們都不過是匆匆過客。但即便如此，我們也應珍惜當下，用心去感受生活的美好，用愛去溫暖身邊的親人、朋友。因為，這些看似平凡的瞬間，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成為我們最珍貴的回憶，成為我們在歲月長河中前行的力量源泉。懷揣著對生活的熱愛，我們需要勇敢地面對歲月的洗禮，尤其是“烈士暮年”的我，在有限的短暫的人生裏，希望能抓住青春的尾巴，書寫屬於自己的精彩篇章。生命不息，奮鬥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