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中的春天/張士傑

藥香中的春天/張士傑

張士傑

1982年的春天,正在讀高中的我,因為患胸膜炎被迫休學在家。村裏的赤腳醫生連續一個月來,每天來給我注射雙氫鏈黴素,可那針頭紮進皮膚的疼痛,遠不及藥物帶來的眩暈和耳鳴令人難受,耳朵裏像塞著一團嗡嗡作響的棉絮,有時連母親喚我吃飯都不真切。

祖父留下的那本泛黃的清代汪昂所著的《醫方集解》就放在床頭櫃上,書頁邊緣已經捲曲。我常常在床上躺著翻閱它,手指撫過那些豎排的繁體字,仿佛能觸摸到祖父當年讀書時留下的溫度。

“或許……”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心中萌生。我強撐著坐起來,抄錄下書中治療胸膜炎的方子:半夏、陳皮、黃芩、甘草……那些陌生的藥名在我筆下流淌,帶著某種神秘的希望。

坐著生產隊去城裏送貨的馬車去拿藥,藥鋪裏的氣息讓我至今難忘。推開門,濃郁的藥香撲面而來,像是穿越了時空。高高的藥櫃上整齊排列著上百個小抽屜,老藥師戴著圓框眼鏡,手持小秤的樣子宛如古畫中人。我遞上藥方時,他的手頓了頓,從鏡片上方打量我:“小同志,這方子……”

“是我村老中醫開的。”我撒了個謊,聲音發虛。

三天後,我的臉上冒出大片紅疹,火辣辣地疼。母親急得直抹眼淚,用濕毛巾輕輕擦拭我的臉頰,嘴裏不停地念叨:“這可怎麼是好……”赤腳醫生聞訊趕來,看到我的情況後氣得直跺腳:“胡鬧!簡直是胡鬧!誰讓你亂吃藥的?”

明智的父親跑到後鄰居家,請高明的老院長過來幫忙。趙院長在鄭州中醫院當院長,這次是專程回來探望他年近百歲的老母親。老人家雖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鑠,據說每天還要喝一碗自己配的養生湯。

趙院長穿著樸素的中山裝,鼻樑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他走到我床前,溫和地問:“孩子別害怕!說說具體情況。”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連忙把情況說了一遍。趙院長拿起我的藥方仔細端詳,笑道:“方子算是治胸膜炎的,但不能照搬套用,需要再調理幾味藥才行”,他從口袋裏掏出鋼筆,在紙上圈改了幾處。他笑著對村赤腳醫生說:“雙氫鏈黴素別打了,那藥副作用大,傷耳朵。用中藥慢慢調理吧”,他的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

按照趙院長的處方到中藥鋪重新拿了藥,新煎的藥汁呈現出琥珀色,味道苦中帶甘。我捧著溫熱的藥碗,碗裏熱氣在眼前織出朦朧的網。第一口下去苦得舌尖發麻,可藥汁滑過喉嚨時,竟滲出點若有若無的回甘。說來神奇,不過一周,胸口的悶痛就開始減輕,臉上的紅疹也漸漸褪成淡淡的粉痕。更讓我驚喜的是,持續多日的耳鳴消失了,連窗外麻雀打架的啾啾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康復後,我常去後鄰家看望趙院長的老母親。老人家會坐在籐椅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給我講各種草藥的功效。她說金銀花清熱解毒,菊花明目清肝,說這些時,她佈滿皺紋的臉上總是洋溢著智慧的光芒。在她的指導下,我家後院多了個小藥圃,種著薄荷、金銀花。母親也學會了煲藥膳湯,整個冬天,屋裏總是飄著當歸和枸杞的甜香,把整個冬天煨得暖融融的。

四十年倏忽而過,當年那個病弱的少年如今已兩鬢微霜。但每當我在自家園子裏採摘金銀花時,總會想起那個充滿藥香的春天。那個飄著藥香的時刻就會從記憶深處浮上來。中藥不僅是治癒疾病的良方,更是一種生活的智慧。它教會我順應自然,懂得平衡,是教我在快節奏生活裏慢下來的智慧。

如今我的書架上,那本《醫方集解》依然佔據著顯眼位置。偶爾翻開,會從書頁間飄落幾片乾枯的草藥標本,那是歲月饋贈的書簽,夾著一個少年與中醫藥相遇的故事,也見證了一種文化如何在平凡生活中生根發芽。而每當我路過趙家老宅,總會想起那位慈祥的老太太和儒雅的趙院長,正是他們,讓我懂得了中醫藥不僅是治病救人的醫術,更是一種代代相傳的生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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