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的靈藥、馬來西亞人的夢靨…靈芝究竟是什麼?

台灣人的靈藥、馬來西亞人的夢靨…靈芝究竟是什麼?

談到靈芝,你會想到什麼呢?是「靈芝的好壞在多醣體」的廣告標語,還是靈芝草人「唉呀呀」的片段呢?若你喜歡古典文學,或許你會想起白蛇傳裡「盜仙草」的故事;或者你是學術研究者,興許你會想到中研院院士翁啟惠曾經做過的靈芝多醣體的研究以及一些利益衝突爭議;若你是靈芝產業從業人員,你或許自恃擁有健康知識與養生手段,幫助你保衛生命與養家活口。

又或者,你是會燉煮藥膳想幫子女顧身體的家長,基於好奇拿起了這本談藥療食補的書。無論如何,我相信你多多少少會聽過「靈芝」這個名詞,就像講到韓國你會想起人參,講到紐西蘭你會想到奇異果一樣。靈芝在臺灣社會有著獨特歷史文化,是我們日常生活消費的一部分。

「靈芝」總是跟「驚喜」的經驗連結在一起。有時候你在戶外的枯木附近會看到一些蕈類,你看著它,覺得它似乎有點硬度,有的可能表皮還發亮,有的則是層層疊疊,有的長得像半月形。也許在你還沒有 google 或者拿出植物辨識 app 前,你就會對著同行友人說「是靈芝耶!」我就曾在臺北近郊山區發現一朵野生挺立的靈芝,長在濕滑的邊坡上,發出這樣的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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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你不見得能夠說出更精確的學名,也不見得知道當代真菌學者、傳統本草學者或道家學說對於「靈芝」的界定,但你還是會興奮地大叫,因為「你發現了」,就像阿基米德發現了浮力原理一樣,雖然你不會像他衝出浴室大叫,但還是很開心自己有敏銳的觀察力。這樣的經驗並不孤單,從新聞報導的記載來看,這正是人們不論在山中或者是在寺廟、家裡隱蔽處發現靈芝都會有的「驚喜」體驗。

儘管「驚喜」,但你戒慎恐懼,不會順手就把它採下來,一方面或許你覺得要尊重大自然,一方面是其實你也不清楚到底這可不可以吃,有沒有危險。於是,你發現自己雖然下意識覺得有趣好玩,叫出了「靈芝」之名,但是到底要拿它怎麼辦,怎麼看待它,其實你無所知悉。你放下了它,繼續在山徑裡走著,或者放任它在寺廟的廊柱長著——「當成一個吉兆」吧,你心想,畢竟靈芝又名瑞草、瑤草、如意,象徵「祥瑞」,總之不是什麼壞事。

不過對於像是馬來西亞這樣的油棕輸出國或植物病理學者的角度看來,「靈芝」的出現是壞事,稱為「靈芝病」。因為只有林木生病,條件惡化,才會讓靈芝得以寄生,腐朽其根系。如同西諺所說「一個人的藥,可能是另一個人的毒」(one man’s medicine is another man’s posion),臺灣人看起來是靈藥的東西,在馬來西亞人看來則是難以擺脫的植物病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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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起來,靈芝似乎是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的故事囉?是的,靈芝是個故事,是屬於華人文化圈所共享的故事,而且是個爭議不斷的故事。讓我們跨越時空,回到一九七二年,看看當東西方文化遭遇時發生的現象。那時,上官筱慧小姐是留學美國紐約的法學博士生,她以青衣唱腔表演英譯本白蛇傳,以此向西方人表達「中國音樂」之美。上官筱慧投書聯合副刊,介紹了這次表演的實況,她說:

(三)中文原劇中,許仙是給嚇得死去,得靈芝而復活的,英譯本作昏厥而重病,獲靈芝而痊癒,若求與觀念一致,則譯詞勢必需要更改。(四)靈芝在我們通常的觀念中乃一「仙草」,雖然類似菇菌,我們決不稱其為「仙菇」也,盜靈芝一幕,簡稱「盜草」而不作「盜菇」,即由此而來,尤其是英文的 Mushroom,聽來似乎又平凡,又庸俗!

在中文世界,靈芝是有復活之功的,但英譯者將復活改成治癒昏厥,硬是將靈芝的傳奇效果變得相對平實,以便西洋人能夠接受,在翻譯上已經產生落差。英譯者將靈芝改成 mushroom,漢語使用者視 mushroom 為菇而不會是仙草,這是無法接受的事,但美國詩人回覆說,古老西洋故事亦有 mushroom 為萬靈仙藥之說法。這反映了 mushroom 既可以是菇,也可以是靈藥的多義性。後來白蛇傳中「盜草」這一折譯為 Stealing the sacred mushrooms。換言之,「靈芝」的「靈」無可妥協,必須得要透過sacred字眼,彰顯其高貴不凡之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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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讀者會說,這不就是「雅量」的故事嗎?你說這是衣料,我說是棋盤,他說是稿紙,大食客同學卻說「看起來像一塊一塊的綠豆糕」。但我要說這是不一樣的,〈雅量〉不是教學生學習「雅量」,因為那位展示衣料的同學主張的是自己的評價,而不是雅量(這才不是綠豆糕呢!)。評價是有高低之分的,就像持衣料立場的同學,不喜歡綠豆糕的立場一般,她用行動表示擁護自己的價值。

因而當作者宋晶宜說,為了「減少磨擦,促進和諧,我們必須努力培養雅量」,這恰好反證了正是因為到處都是磨擦,和諧是例外,衝突才是日常,與其培養雅量,對評價高低好壞的差異視而不見,倒不如「如實面對價值衝突,為自己的立場努力奮鬥。」這就是我觀察與靈芝相關行動者的視角:看不同行動者如何捍衛自己的立場與位置,以便維持他們理念上的一致性。最終,我也捍衛科學立場:即基於事實、多樣與開放價值的優先性。

因此,與其說「靈芝是什麼」尋求的是一個權威性答案,不如說,我們尋求的是對話與思考、美好與療癒,而這正是靈芝所具有的魅惑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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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會應用來自尼采的「權能意志」(the will to power)論點,比較當代真菌學、道家文獻、本草學者如何回應「靈芝是什麼」問題,帶出競爭視角,我會指出我們若從「鬥爭視角」來理解當代臺灣靈芝相關行動者提出的各種論述,將會幫助我們了解各種主張乃是歷史產物,那些沒有被說出來的議題,也影響了我們對於特定物質的認識,所謂的「神聖」(the sacred)恰好是社會集體對於自我超越所建構出的渴望。但社會團體想要實現這種集體渴望,卻必須架構在誠實面對平凡與日常,才能成就不凡與例外,才會使人敬畏。

簡言之,敬畏即是贏來的,像是後文談論學術界去除鍺迷思所作的努力一般。同時,敬畏也意味著誠實面對失敗,而不是等待別人指責隱瞞失敗,後文談靈芝國科會大型計畫時會說明此點。我認為「敬畏」正是學術界與政府需要的態度,即專業自尊自重,而後互敬互重的態度。

*本文摘自《華人大補史:吃出一段近代東亞補養與科技的歷史》,時報出版。



台灣人的靈藥、馬來西亞人的夢靨…靈芝究竟是什麼?

【作者簡介】

皮國立/主編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研究所博士,現任國立中央大學歷史研究所副教授。研究興趣為中國醫療社會史、疾病史、身體史、中國近代戰爭與科技等領域。著有《近代中醫的身體與思想轉型:唐宗海與中西醫匯通時代》、《臺灣日日新:當中藥碰上西藥》、《「氣」與「細菌」的近代中國醫療史:外感熱病的知識轉型與日常生活》、《國族、國醫與病人:近代中國的醫療和身體》、《中醫抗菌史:近代中西醫的博弈》、《虛弱史:近代華人中西醫學的情慾詮釋與藥品文化(1912-1949)》、《跟史家一起創作:近代史學的閱讀方法與寫作技藝》、《全球大流感在近代中國的真相:一段抗疫歷史與中西醫學的奮鬥》等學術專書,並合編有《衛生史新視野:華人社會的身體、疾病與歷史論述》、《藥品、疾病與社會》、《憶載航空城:大園落地生根的記憶》以及高中歷史教科書等等,另有學術論文、專書篇章等80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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