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人話的牛／唐勝一

唐勝一

春耕時節，開犁在即。大黃牛靜靜地佇立在田邊，神態悠然。水田裏的旋耕機正轟隆隆地運作著，將泥土翻卷起來。大黃牛抬了抬頭，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仿佛在宣告終於解脫了這份勞作的苦役。它低下頭，津津有味地嚼著幾株鮮嫩的青草，可沒一會兒，陡然意識到自己已然“下崗”，一種莫名的擔憂瞬間湧上心頭。耕犁田地，那可是耕牛與生俱來的使命啊，如今沒了這份差事，自己豈不是成了一頭廢牛？

主人踱步過來，看著大黃牛說道：“發什麼愣呢？既然不用幹活了，就好好吃草，把自己養得膘肥體壯的。”大黃牛聽了，響亮地打響兩個響鼻，如雞蛋般圓睜的雙眼直直地瞪著主人。主人見狀，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大黃牛的頭頂，語氣舒緩地說：“這些年，你為我家出了不少力啊。現在有了機械幫忙幹活，就想讓你享享這幾個月的清福。只是到了冬天——”主人話到嘴邊又咽下，他深知大黃牛能聽懂人話，生怕後面的話會讓它難以承受，陷入極度的難過之中。

日子越是清閒，大黃牛心裏就越發不安，總覺得一種危機正一日日地逼近。它早就聽過人們常說的“人怕出名豬怕壯”這句俗語，現在想來，牛不也一樣怕壯嗎？主人讓自己好好養膘，說不定背後暗藏著殺機呢。即便主人不忍心親手宰殺，恐怕也會把自己賣給市場，任人宰割。這可如何是好？大黃牛思來想去，決定先拖著，儘量少吃草料，把身子餓瘦，這樣主人就不好輕易把自己賣掉了，能多拖一天，就多活一天，再慢慢想別的法子吧。

主人看著大黃牛，忍不住抱怨道：“你這頭牛可真怪，以前天天拉你下田耕地，你長得肥肥胖胖的。現在讓你歇著，反倒瘦得皮包骨頭了。”

其實，大黃牛小時候是聽不懂人話的。母牛曾告訴它，聽不懂人話可是要吃盡苦頭嘍。大黃牛最害怕吃苦，便漸漸學會了聽懂人類的語言。它成年後，有段時間不太願意下田耕地，母牛就耐心地勸它：“耕地可是我們耕牛的天職呀，不然主人養著我們幹嘛呢？要是成了廢牛，那就跟豬一樣，離死不遠了。”

此刻，大黃牛憂心忡忡，每天都吃得極少，喝得也不多，一門心思讓自己儘量瘦下去。主人似乎察覺到了它的異樣，輕言細語地對它說：“大黃啊，你是不是擔心我把你賣掉呀？我也實在沒辦法呀，養一頭不能幹活的牛，太不划算了。跟你說實話吧，哪怕少賺點錢，我也只能把你賣到市場上去啦。”大黃牛豎起耳朵，靜靜地聽著，漸漸而緩慢地低下了頭。主人蹲下身子，歪著頭看向牛臉，竟發現大黃牛的眼角滾落了一串淚珠。主人心裏一陣酸楚，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大黃啊，我也捨不得你呀，可實在是沒別的辦法了。”

主人回到家，煮了滿滿一盆白米粥，還特意加了幾只雞蛋，端進牛欄，對大黃牛說：“大黃，吃吧，吃完我就牽你去集市。”

大黃牛從未享受過這般美食，心一橫，想著管它是死是活呢，先痛痛快快地飽餐一頓，也算是值了。

吃完後，主人牽著大黃牛往集市走去。當走到一處山坳時，主人說要去方便一下，便鬆開了牛繩。等主人回來時，卻驚訝地發現大黃牛仍在原地靜靜等待。主人輕輕拍了拍大黃牛的背脊，說道：“你這蠢牛啊，我故意放開你，你怎麼不跑呢？”大黃牛用腦袋蹭著主人的褲腿，仿佛在表達它捨不得離開。主人看著它，認真地說：“你要是不離開，被我賣到市場上去，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就一個字，死！”說著，主人從山路邊折下一根樹枝，佯裝生氣地抽打著大黃牛，說道：“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你可要記住了，千萬別去糟蹋鄉親們的莊稼，一定要聽話，才有你活下去的可能啊。”

主人一路小跑著回到家，氣喘吁吁地對老伴和家人們說：“大黃牛簡直成精了，竟然掙脫繩索，發瘋似的沖進了山林，眨眼間就沒影了，怕是找不回啰。”

一家人聽著，全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