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藠香/石紅許

石紅許
那年驚蟄剛過,武夷山深處的山村還裹著料峭。我踩著濕潤的苔痕往葛仙山鎮石牛尖驪山廟走去,碎石在布鞋底下輕響,像是叩著季節的門環。路邊的野櫻樹抖落幾片花瓣,忽見前頭蹲著一位身穿碎花布衫的老嫗,正用竹篾筐攏著些青白物什。
我駐足觀看,問詢她這是採摘什麼野菜。
“這是野藠頭哩。”她抬起頭笑出了山野的質樸,順手遞過來一把鏽跡斑斑的菜刀,“要不要采?”我蹲下來,發現石縫間處處搖曳著細長的綠劍,根莖處泛著珍珠白,便學著老嫗的樣子奮力採摘這野藠頭。
菜刀起落間,泥土的腥甜混著藠頭辛香漫上來。老嫗說這叫“打藠”,得斜著刀刃挑斷根須。
半山腰傳來同伴的叫喚。那聲音撞在嶙峋怪石上,驚起一只彩色雉雞。它拖著長尾掠過山崗時,我瞥見山下棋盤格般的油菜田裏,農人正揚著竹耙翻曬紫雲英。水庫像塊遺落山野的翡翠,倒映著崖畔幾株老梨樹,花影碎在漣漪裏,多麼像是揉皺的雲絮。
待到竹筐將滿,我決計上山看風景。老嫗說下山我炒給你們嘗鮮,指了指她家的房子,是一棟磚木結構的老房子。
很快追上走走停停的同伴,一路上,我和同伴灑下歡聲笑語,笑聲驚醒了岩縫裏酣睡的蕨草,蜷曲的嫩芽顫巍巍舒展。驪山廟也就是一座簡易的小廟,看過後返回山下時,老遠就聽見招呼聲,“去屋裏坐坐。”方才的老嫗不知何時立在了石階上,碎花布衫被山風鼓成帆。她家土牆院前,曬著新采的野菜,竹匾裏躺著些曬蔫的魚腥草。柴灶上鐵鍋正冒著熱氣,臘肉在灶膛火光中析出茶色的油星。
青白藠段入鍋時,“滋啦”一聲騰起白煙。老嫗顛著鍋鏟,說這野藠頭配臘肉最是相宜。我和同伴圍坐在褪色的八仙桌旁,看簷角風鈴叮咚應和著炒菜聲。臘肉的鹹香裹著藠頭的辛烈,竟勾出幾分清甜,像是把整個山野的春意都燴進了這方寸鐵鍋。
這是我不經意間吃得最香的一餐飯,嚼著藠頭,忽然有了詩意的想法,這山野間的味道,原是春天寫給人間的情書,從舌尖一直暖到心頭。
飯畢,老嫗又從陶罐裏掏出親自熬制的爆米糖,一口咬下去簌簌落著碎屑,香香脆脆,顧不上斯文我們吃得津津有味。她說這是用去年秋收的糯米製作的爆米糖。我們與老嫗素昧平生,遇見是一種緣分,感受到山野人家的熱情好客、樸素大方,老嫗還相邀說等穀雨時再來,後山的竹筍該冒尖了,靠山吃山,年年歲歲如此。
告別老嫗,她執意給我們捎帶上一包洗淨的藠頭,還說幾個子女平時都在縣城打工、陪讀,逢年過節才會回來住幾天,這些山野之物也吃不完。山風送來艾草清香,舌尖告訴我這是誰家在做清明果,感慨山野藏著吃不完的時鮮美味佳餚。
離去時,乘其不備,我悄悄地在老嫗飯桌上一個青花瓷碗底下壓了一張百元鈔票,回望低矮卻堅實挺拔的平房屋,心頭陡然升起一絲舒暢。回到城裏,我常想起那個被野藠頭香氣浸潤的山野半日。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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