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夜雨:銘章路上的抗戰記憶/付令

梧桐夜雨:銘章路上的抗戰記憶/付令

付令

耳機裏播放著川籍音樂人刀郎的作品《路南柯》,“花兒”曲牌與電子音效交融,我來到了新都街道銘章路。2025年初夏的夜風穿過葉片間隙,將“簌簌”聲幻化成八十年前的密電碼。我數著地磚上鐫刻的銅牌,月光突然變得像臺兒莊戰役時的探照燈——在新都老城西街,這條以川軍名將王銘章命名的街道,此刻正緩緩展開一卷帶血的家譜。

博物館的展櫃裏,王銘章將軍的銅質望遠鏡早已氧化出翠綠鏽斑。1938年3月,這位戴著圓框眼鏡的儒將,正是用這具望遠鏡發現滕縣城牆的裂縫。當日軍第九師團的坦克碾過護城河時,他燒毀最後一份電文,將指揮部遷至殘破的鐘鼓樓。如今我們能看到他犧牲前七小時的手令:“決以死拼,以報國家”,八個毛筆字的下方,還沾著半片山東早春的梧桐葉。在毗河邊的川軍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前,我遇見九十三歲的周玉芬老人。她顫抖的手指撫過密密麻麻的名單:“我阿哥周大柱,就是背著大砍刀跟著王將軍出川的。”她突然哼起《死字旗》民謠,調子與《路南柯》的旋律奇妙地交織在一起。那面繡著“傷時拭血,死後裹身”的旗幟,此刻正在紀念館的恒溫箱裏,絲線間仍能辨出淚漬的鹽霜。

桂湖公園的茶館裏,老票友張建國每週三都要唱《滕縣八百壯士》。當他用川劇高腔唱到”手榴彈捆滿腰”時,茶盞裏的碧潭飄雪總會震出漣漪。有次他摘下髯口對我說:“我爺爺是炊事班的,說王將軍最後那頓吃的是郫縣豆瓣燒的野兔肉。”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紅了眼眶——原來壯烈赴死之前,英雄們惦記的還是家鄉的麻辣鮮香。在新都一中抗戰檔案社團,學生們正在掃描泛黃的《新新新聞》報紙。1938年4月6日那期記載著:“本縣東街李記鐵匠鋪晝夜趕制大刀,刀刃淬火時用的都是壯行酒。”現任店主李勇搬出祖傳的淬火池,池底沉澱著當年未化盡的酒糟。當他把新打的菜刀浸入清水時,升騰的蒸汽裏似乎站著無數背影。

寶光寺的晨鐘為抗戰英靈鳴響時,我注意到藏經閣前的兩株梧桐。這是1985年抗戰勝利40周年時,臺灣返鄉老兵王德榮親手栽下的。樹幹上還留著當年刻的“卍”字元,如今已被新長的樹皮包裹成隱秘的經文。寺廟住持說,每到雨天,葉片滴落的水珠會在石階上拼出模糊的隊形。在西南石油大學的實驗室,趙教授團隊正從抗戰時期四川兵工廠的鋼材中提取記憶金屬。那些佈滿彈痕的裝甲碎片,在電子顯微鏡下呈現出特殊的晶格結構。“就像川軍的性格,”他指著螢幕上閃爍的六邊形,“越受壓迫,抗變形能力越強。”窗外傳來地鐵3號線的報站聲,與鐘樓同頻共振。

當最後一個銅牌擦拭完畢,銘章路的梧桐突然停止搖晃。晨光中,我看見露珠從葉尖墜落,在刻著“和平”二字的地磚上濺起微型彩虹。耳機裏的《路南柯》正好唱到“歸去了歸去了罷,朝著陽之初升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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