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沈復芸娘的清魂

幾年前,因為真的喜歡沈復《浮生六記》那本書,就到蘇州去了滄浪亭,還找到了在一家醫學院裡的可園,沒想到在學院大門口被一位中年保安攔住,說要有學院宣傳部的證明才能進去,我當時只是背著包的旅行者,只能帶著遺憾離開那裡。



沈復舊居古意濃

去蘇州尋找沈復芸娘的清魂一直是我內心的情結。據悉,沈復和芸娘在蘇州活動的區域很多,比如《浮生六記》裡提到的滄浪亭、可園、倉米巷等,當然我們最想去的是沈復的舊居,如今是大石頭巷三十六號的吳宅,傳說那個院子裡不但有沈復夫妻住過的小樓「賓香閣」,還有蘇州現存最精美的磚雕門樓─翔鳳遊。

那天上午我們坐高鐵從南京到了蘇州,老朋友揚帆千里就開車帶我們直奔可園和滄浪亭,開始我們的尋訪之旅。揚帆是領著我們從學院另一個門進去的,穿過一排教室,然後就可看見那個可園的小門,雖然殘破,卻有俺家小院的味道。可園現在是一個荒廢的園子,當年就是《浮生六記》裡提到的「近山林」以及「正誼書院」。

走進小門,我們先是穿過一些民國的舊教室樓,然後慢慢出現的就是清代的老房子,雖然裡面的亭台廊閣已經殘破,但當年的格局還在:比如那汪長滿浮萍的水塘,比如窗前的芭蕉,比如老牆邊的竹林。在一片空地上還可以看見那些坍倒的假山石,依稀可見可園當年的風姿。在那條長廊牆上還可看到那塊《可園重修碑記》。我特別喜歡可園這種殘破的場景,仿佛園林的主人出了遠門,家裡無人打理,我們就一頭闖了進來。某種程度上,廢園更能調動人的想像空間,就像那天我們站在那座老房子前的水邊,一下子就有了沈復筆下的「時方七月,綠樹陰濃,水面風來,蟬鳴聒耳」的感覺。

我特別喜歡後面那個亭子,很有古意,走過去的小路也是曲徑通幽,尤其是登上亭子,居高臨下,只見老屋長廊,池塘山石,綠蔭竹樹,一派元代畫家筆下的清涼古意圖。我想,當年沈復夫婦肯定不會錯過眼前的風景。

尋找滄浪亭的愛情

自古以來,在中國那些帝王將相、為官文人過那種雅致的藝術生活,毫不稀奇。難得的是沈復和芸娘這對平民夫妻,也能在非常窘迫的生活裡,堅持自己的價值取向和審美,過起了雖然貧困卻是精神充盈的夫妻生活,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傳播正能量。那天從可園出來,我們還去了滄浪亭,沿著河沿往前走,在我們的左邊一牆之隔就是剛去過的可園,在我們右邊對岸就是滄浪亭園林。

沈復生於清乾隆年間,「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滄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謂至矣。」他先是住在滄浪亭愛蓮居西間壁之「我取軒」中,常與芸娘在月夜「俯視河中,波光如練,輕羅小扇,並坐水窗,仰見飛雲過天,變態萬狀」。如今「我取軒」已經沒有影子,我們只能沿著河邊走走。是的,盛夏時節,河裡荷葉長得滿滿當當,對面那座古亭樹陰之下,居然系一條木船,不由讓人想起書中芸娘所說:今日之遊樂矣,若駕一葉扁舟,往來亭下,不更快哉!在滄浪亭那個長廊裡面,一對年輕情侶在相互拍照,這些場景在碧水的映襯下,很有《浮生六記》文字描寫的意象。

賓香閣重溫過往風景

前段時間,我在網上認識寫《浮生七記—走進大石頭巷吳宅》的文友枕邊書老師,他和目前居住在吳宅「賓香閣」裡的吳氏兄弟是老同學,其實這次來蘇州本想聯繫枕老師,通過他能帶我們去「賓香閣」看看,後來考慮那兩天蘇州的高溫天氣,也就不好意思麻煩人家而作罷。

第二天早晨,我們就直奔去大石頭巷,在車上我就想,哪怕找不到沈復住的「賓香閣」,去吳宅大院裡感受一下沈復、芸娘的氣息也好。

大石頭巷是個典型的蘇州老巷子,眼前出現的居民都是不緊不慢地生活,沒走多遠,就看見那個門面不大的吳宅,牆上鑲有「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據說吳宅就是從沈復家後人手上買過來的,吳宅原來南門在倉米巷,北門在大石頭巷,後來因為倉米巷南門那塊院落賣與他人,現在只能從大石頭巷北門出入了。

我們走進這個大雜院,裡面被分隔成許多人家。我們先是找到那個叫「舍龢履中」的磚雕門樓,很是精美,經徵求那位在天井裡刷牙的老大媽的同意,按了幾張照片。後來又沿著旁邊的巷子往裡走,有幾位居民從門裡探頭看我們,我們只好笑著解釋說:我們不是壞人,只是想看看那個磚雕門樓。旁邊有位婦女指著裡面一扇大門對我說:「這家人家一般不開門的,你如想看,就在站在門口等他家人出來,碰碰運氣。」說實話,當時聽了這位婦女的話,如同潑了一盆涼水。沒想到正在這時,從外面走進一個中年男人,拿著鑰匙準備開大門,我趕緊對他說:我們是從南京來的,想看看那個磚雕門樓!那個男人打量了一下我們,說了一句:「進來吧」!

這位中年男人,就是沈老師在文中提到的他的老同學—吳瑞華老師,正如吳老師事後解釋的,因為想進來看沈復舊居的遊客太多,一般我們不開門,看到你們一臉誠懇,只能歸結是緣分。

走進天井,迎面是一座兩層木樓的房子,我想這就是枕邊書文中提到的「賓香閣」了。整個房子雖然古舊,但依舊可以看到屋簷、窗戶的雕刻非常精美,一看就是很講究的人家。沈復當年曾歎息此居「屋雖宏暢,非複滄浪亭之幽雅矣。」又有「院窄牆高,一無可取」的描繪,跟現在所看院子格局很是一致。我們轉過臉來,就看見那個傳說中的「四時讀書樂」的磚雕門樓,上面有董其昌書寫的「麐翔鳳遊」四字。麐同麟,即麒麟,翔為龍,鳳乃鳳凰,遊是龜,皆是祥瑞之物,上面雕刻的是「四時讀書樂」的畫面。據說這座精美絕倫的門樓,堪稱蘇州現存清代磚雕藝術的代表作,有非常高的歷史藝術價值。

得知我們是從南京來,吳瑞華老師熱情把我們介紹給他的堂哥吳覺蓀先生。那天我們就站在院子裡,弟兄倆給我們講吳宅當年的由來。吳氏兄弟的祖父叫吳南浦,當年在上海創辦了中國橡膠廠(即後來的大中華橡膠三廠),是當時非常成功的民族工業資本家。晚年因為信佛,結識了靈岩山高僧、著名的印光法師。因為祖父一直有在蘇州安度晚年的願望,印光法師就推薦了沈復家的房子。「因為當時沈家要還賭債,結果祖父花了三萬兩白銀就買了下來。當時成交時間是一九四○年,沈家那個賣主叫沈延令。」一九三五年出生的大哥吳覺蓀先生說。

吳氏兄弟告訴我們:當年祖父買下這一大片房子,有幾點用心:一是讓吳家子子孫孫都聚在一起,二是想做善事開一家醫院,救死扶傷。三是買下這座房子的用意也在於告誡後人要走正道,不能賭博。如今樓下住著大哥吳覺蓀一家,這位頭髮銀白的老人早年畢業於北京醫學院,夫妻倆給人都是風度翩翩的感覺。吳氏兄弟告訴我們,沈復在《浮生六記》裡提到賓香閣是一座小二樓,整個吳宅就是這座小二樓,其它都是平房。至於沈復還提到的「後有廂樓,通藏書處,開窗對陸氏廢園,但有荒涼之象」,據大哥吳覺蓀解釋說,在他少年的記憶裡,開窗一直可看到的是一片菜園子(如今菜園子已為培智小學操場的一部分)。吳先生補充說:如果菜園子就是陸氏廢園的話,這座二層小樓就必定是沈復夫婦所住的「賓香閣」了。

記得剛開始時,吳瑞華老師因為樓上破舊,沒有好意思領我們上樓,後來因為我們談沈復、芸娘,談得十分投緣,彼此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就主動邀請我們上樓去坐坐。那天吳老師領著我們踏上木樓梯時,說了一句:現在我和我的「芸娘」住在樓上,令我們都笑了起來,這種感覺真好。

當吳老師打開那間樓上的房門,窗戶外的光線照了進來,房間牆上放著吳老師夫婦合照,屋裡放著簡易的大床、櫥櫃,尤其是五斗櫥上的三五牌臺鐘,更是令我們非常親切。吳瑞華還介紹說:這座房子雖然破舊,但品質卻非常好,房梁全是杉木,地板都是雙層木頭,走在樓板上,一點聲音都沒有。記得沈復在《浮生六記》中對賓香閣作了這樣的解釋:「遷倉米巷,余顏其臥樓曰賓香閣,蓋以芸名而取如賓意也。」那天當我站在那個二樓古舊窗戶前,看著旁邊的鳥籠,看著天井裡那座磚雕門樓,真是有點小激動,我甚至下意識地用手去撫摸窗沿—當年沈復和芸娘肯定也會站在同樣的位置,看著窗外的風景。

憶沈復的悲喜人生

如今大家對沈復的瞭解,只是一個無名文人,所謂無名只是他自己選擇放棄功名而已,當年他拜的趙省齋先生是杭州非常有名的學者,沈復的審美情趣,沈復表達文章的能力也是一流的,《浮生六記》揚名海內外就是明證。只是由於社會的原因,沈復只能做養家糊口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在現世也很多,就像眼前的吳老師,為人善良,夫妻恩愛,與世無爭,做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僅拉一手好二胡,圍棋也是二、三段的水準。

說實在的,那天我們一下子闖入人家臥室裡來,真有點不好意思,但這位比我年長的吳老師,對我們又是讓座,又是要倒水,這種真摯真是讓人感動。那天臨離開前,熱心的吳老師還帶我們到吳宅大院走了一圈,他告訴我們吳宅共有房屋三路五進大小七十二間,占地約三千四百多平方米。他帶領我們穿過長長的巷道,告訴我們這裡是原住房第一進,這裡是第二進,這裡是樹德堂、一枝香軒,那裡是鶴脛軒、荷花廳,他特別強調荷花廳都是金絲楠木做的,當年是他祖父燒香念佛的地方,旁邊是一個荷花池。當時我們跟在他身後,感動的說不出話來。

記得那天,吳老師問我,你知道沈復的墓在什麼地方?他說聽說在蘇州郊外的七子山附近。我想,如果有一天能有幸找到他的墓,我們一定會備上香果鮮花,來祭奠這對位平民夫妻的清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