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亭顧氏 江南第一讀書人家

唐代詩人白居易做過蘇州刺史,他的詩裡曾有「紅欄三百九十橋」的句子,到我生時,城裡的小河橋仍舊那麼多。蘇州府學裡留著一塊石碑,叫做《大宋平江城坊圖》,平江府是宋朝蘇州的名,上面刻繪著一座蘇州城,同我小時候所見的蘇州城池幾乎全然一樣。─顧頡剛

七座花園盡顯清閒風雅


──在今天的蘇州平江路口,還可以見到顧頡剛在《蘇州舊日的情調》提到的這幅《大宋平江城坊圖》,只不過我們見到的不是石碑,而是仿刻的標誌牌而已,那原物已經搬去蘇州碑刻博物館陳列了。顧頡剛小時候所見的唐宋風貌的蘇州城池,也已經在歲月變遷中完全變了模樣,好在,他家所在的平江路一帶是古城保存下來的珍貴一角,還依稀可見「蘇州舊日的情調」。

初夏的清晨走在平江路上,垂柳依依,河風習習,「一條條鋪著碎石子或壓有凹溝的石板的端直的街道,夾在潺湲的小河流中間,很舒適地躺著,顯得非常從容和安靜。但小河則不停地哼出清新快活的調子,叫蘇州城浮動起來」。在這浮動著舊時候安逸氣氛的老街,走過雪糕橋,穿花度柳,出一回神,搭幾回訕,就在不期然中看到了顧家橋—那橋實在是小,小得從它面前來去兩次才留意到。橋頭米黃色的條石上銘刻著「顧家橋」三個字。過橋就是顧家花園。

顧家花園門扉緊閉,只能在外看看,現在的門應該是以前的側門。想來在流變中,原有的面積被擠佔了不少。顧頡剛的父親在世的時候,曾經把這裡經營到有五十間房的格局,現在看起來,不過就是十幾間房吧。門口堆著建築材料,牆面刷了一半,正在整修中。繞了一圈,從另一邊的木門看進去,這座曾經叫「寶樹園」的宅子,現在一棵寶樹也沒有種。

顧家花園門扉緊閉,只能在外看看,現在的門應該是以前的側門。想來在流變中,原有的面積被擠佔了不少。顧頡剛的父親在世的時候,曾經把這裡經營到有五十間房的格局,現在看起來,不過就是十幾間房吧。門口堆著建築材料,牆面刷了一半,正在整修中。繞了一圈,從另一邊的木門看進去,這座曾經叫「寶樹園」的宅子,現在一棵寶樹也沒有種。

寶樹,就是茶花,顧家花園裡曾經種滿了茶花,因此得名寶樹園。顧頡剛小時候,在那開滿了灼灼茶花的院子裡,看天上的月亮,「月兒窺著悠悠長瀉的水流,每次全出落得格外玲瓏剔透、清明圓潤,恐怕只有威尼斯的月亮,才能夠相與比擬哩」。姑蘇人家的日子過得很是安閒。他說蘇州「有好多擁著上千上萬良田的大地主,他們大都住在城中,儘量風雅,儘量享受」,而蘇州人閒散風味登峰造極的顯示就在造園的藝術上,顧家就曾經造有七座花園:雅園、依園、秀野草堂、學圃草堂、寶樹園、自耕園、浣雪山房,「規模都相當宏大」,依園內還有南北朝梁代妙嚴公主的墳墓。

唯有讀書捨不棄

興造七座花園之時,是唯亭顧家人丁最興旺的時期,先祖松交公是順治年間進士,與名士吳梅村、龔芝麓都是友好。他娶有四個小妾,生十一子,這在數代單傳的顧家來說是空前盛事。退隱林下後,松交公和後人們散住在這七座私家花園裡,印刻詩書,酬唱應和,甚為風雅。「康熙帝下江南時,風聞我家文風之盛,乃譽曰『江南第一讀書人家』。」顧頡剛說那時顧家的大廳裡不僅高高懸掛著江南第一讀書人家的大匾,就是在禮尚往來的名片、禮券、禮匣上也都印著這句話,有著不可一世的氣概。

其實顧家原非平江府城裡人,根據顧家家譜,第一位先祖是明代成化年間允齋公,是唯亭鎮上一位大地主。顧家後人世代耕讀傳家,富裕閒適。到蘭台公這一代從唯亭遷居到蘇州城裡,成了城裡人。

而允齋公往上,則無從考。但江南顧氏則相傳是越王的後裔。漢武帝封東越王之子於顧餘山,因此這一支系改姓「顧」,江南顧姓由此起源,名人也出了不少:顧綜、顧野王、顧況、顧炎武等等。唯亭顧氏應是江南顧氏的一個支系。所以我在想,康熙帝「江南第一讀書人家」的題詞是題予江南顧氏,還是題予唯亭支系,看來尚且需要考證。

允齋公之後,最為輝煌的就算是松交公時期。松交公之後,亦是世代仕宦,但天有不測風雲,松交公的曾孫列圃公縱橫宦海多年,卻在七十歲上翻了船受同僚犯案的牽連,被充軍黑龍江,客死異鄉。從此,這數代仕宦的名門開始衰落。

待蘇州經受了太平天國之亂後,顧家數代累積的財寶盡被搜刮,養育陪護的花木亦斷折無跡,只剩下讀書的脈絡並沒有中斷。顧頡剛的父親和叔父都精於經學、史學,顧頡剛承襲家學,兼受新式教育,在繼往開來的民國時期,開創古史辨學派,成為史學現代化的第一人,延續了江南第一讀書人家的家聲。

「當時雄偉奇觀的七個花園,而今除了寶樹園尚存得有枯塘一隅的廢墟外,都已無跡可循了。遙念當日情況,不免令人有滄海桑田之感!」而顧頡剛所說的那一隅廢墟,在上世紀五○年代又損毀了很多,如今留下的是廢墟之後的廢墟了吧。幸耐「顧頡剛故居」的名目,正在保護起來,也許能為後來人留得一處可資悼念這一文化世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