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臺階的無聊之歌

臺階原不是造來給人坐的,但我們都忘了。

坐在階梯上,立即就能給人一種榮華之感:身體的高、視野的高,一點點,就很夠。那也是萬椅之椅,一人坐,像與多人在──是個時間儀式:不在場的那些人,遲早會來吧?芸芸眾生臺階上,隱形也有存在感。尊嚴?普通?草莽?貴族?一坐數得,是我感傷齊全的瑞士小刀。
法國有個城(註1),堤岸下海灘築一梯,還以瑪格列特.莒哈斯的名命了名。散步發現,我失笑:小氣!非街非巷,單派給她不起眼的臺階!然而很快,我高興起來:不堂而皇之又更好。臺階有我要的一切:它重覆、它均衡、它連續。如此地非正式,又如此地在中間。我願成為它的一部份。分割是一種善與工,把坡度的難與險都化解了。換言之,臺階體恤人。羅馬的「西班牙之階」,是臺階的尼加拉瓜大瀑布。坐在那,翻騰一種情感上沒完沒了的百葉窗,開開關關,見光見影見呼吸。
2000年版的《大法師》,小女孩以「甲蟲翻肚」之勢倒身下樓,可說既恐怖,又美麗。臺階既是我們心中的理智還有彬彬有禮,其上所迸發的異常,只能將秩序粉碎得更澈底。平地上,那不過是瑜珈教室;樓梯間,這就魔鬼了。畢竟只要是人,本能上都知道,在階梯上是開不得玩笑的:發不得瘋。我有許多秘密,臺階才知道。
註1:城名Trouville。

張亦絢
1973年出生於台北木柵。巴黎第三大學電影暨視聽研究所碩士。著有《壞掉時候》、《最好的時光》等短篇小說集。電影劇情長片劇本《我們沿河冒險》。編導有短片〈納塔莉,妳為什麼在地上?〉、紀錄片〈聽不懂?客家話:1945 台北大轟炸下的小故事〉。長篇小說《愛的不久時:南特╱巴黎回憶錄》入圍2012台北國際書展書展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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