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文書房:心上的貝殼項鍊

我的抽屜裏有個夾鏈袋,放著一條貝殼項鍊,和一個更小的夾鏈袋,裏頭盛裝零散的小貝殼。
我不常打開抽屜,亦不常拿出這個小袋凝視,彷若輕易這麼做,就會被貝殼的螺紋給吸收,掉入一層一層的高塔中。它們其實都是良善的東西,並無惡意,但我總是在對視的時候,想起自己對海還不夠忠誠的地方。
項鍊的來源很簡單,是那一年旅居宿霧的時候,和友人心血來潮到Badian度假村,住宿一晚獲得的。那是個挺高級的度假村,但事前我們並不清楚,直到他們派快艇來接人,一抵達就送上花環,派船送我們去另一個小島浮潛,再讓我們於月光下、白沙上,享受一頓有豎琴演奏的法式晚餐。搭快艇離去時,工作人員在碼頭歌唱,給了我們一人一條貝殼項鍊。
我很膚淺,一下子就被這些影劇裏才有的橋段給唬住了,呆愣愣、喜孜孜地留下那一條項鍊,以為自己擁有了再次回去的鑰匙。我從來沒有被那樣慎重地對待過,彼時亦不清楚這些東西必然建立在某種剝奪上。
後來的日子,我一方面覺得貝殼應該要還給大海,一方面又忍不住端詳起來。它沒有什麼特別花俏的工藝,可也並非由細小貝殼一口氣貫穿,而是以扇貝做為墜子,並在接近墜子處做了一點巧思。扇貝上,一面印了度假村的圖案,一面用筆寫下:「謝謝你在這裏度過假期,希望我們很快會再相見。」不得不說,這小小的舉動確實讓人心裏舒服。
我於是貪婪,試圖說服自己沒有真的盜竊海洋。
沒想到,我的猶豫卻先影響了同行友人Nina。她很爽快地拆解了項鍊,只留下扇貝當作紀念,其餘交託我還給大海。要離開宿霧前的最後一次潛水行,我把貝殼帶著,可不知有心還是無意,竟忘得一乾二淨,導致兩串貝殼項鍊的重量跟著我回臺灣,從此掛在心上。
我花了很多時間才想通,那是一條絕無可能外出配戴的項鍊,當作紀念品留著也不過遙想不可復得的美好。它從來就不是鑰匙,錢才是那桃花源的鑰匙。
那一晚,我細細拆解貝殼項鍊,它的工比預期得還要紮實,很多時候需要借用利器、需要一點蠻力。終於,裏頭的釣魚線斷成一節一節的,我小心不讓它混入袋中。要還給海的,必須乾乾淨淨。
然而,拆解到最後,我看著細細碎碎的釣線,忽然懊悔起來:若最初沒有接受,這些釣線就不必枉費了它們的一生,成為一件待處理的廢物、一個被浪費的資源。這雖然是很小的事,但更是一件原本可以不必發生的事;當我多消耗了什麼,在世界的某一處,也許是魚也許是人,能夠分得的必然減少,不用太具體,也許就是一滴乾淨的水資源。
我深深吸一口氣,讓反省告一段落,把那一袋貝殼放進行李裏─我即將再度前往宿霧,雖然曾經做錯,但還有機會道歉。

圖說:●(左圖)浮潛時遇到了鰻鯰(Plotosus lineatus)小魚群

圖說:●貝殼項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