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文書房:烏龜



家裏有什麼東西是當你不在意的時候,就會不見;反之,當你愈在意的時候會愈來愈大,直到無法忽視?
故事的開始也許各有不同,但結局大抵可以分成兩種。
那幾年走在路上,特別是下著滂沱大雨的日子裏,特別容易遇到烏龜。不知從何處來,亦不知往何處去。踽踽獨行。一座孤絕浮於陸地上的島,所邁開的每一緩步都在重新定位這座困於溼濡的城市、這片意識的汪洋。我認識幾個養烏龜的人家,幾乎都是這樣撿來的。
他們或養在陽臺、廚房、客廳,幾片菜葉,少許水,隨興擺幾顆石頭或者不擺。飼養烏龜最難的恐怕在維持關注。由於牠幾乎靜止,簡直像一件靜置的家具,時間也為牠停步,因此難以察覺生長變化。可就在飼主放棄做為一個寵物來對待時,像是終於逃脫監視,烏龜早已在這段時間裏找到藏身之處。等大夥兒哪天想起來時,烏龜已經消失數周、數年。
難道是不久前的大雨,烏龜又啟程,踏上另一段相遇?
總之不得而知。就如傳說故事中報完恩,烏龜徹底從家裏消失了,留下人們百思不得其解。
就連我那叫做烏龜的朋友也是。在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已經悄悄換了電話號碼、信箱,從友人間口耳相傳他後來去了哪裏,但已是好久之前的消息,如今不可考。將他的名字鍵入網上搜尋,竟出現上百張難以辨認的相似照片,理財專員、棋士、小吃店少東、公務人員,上百個分身,卻都不是他。烏龜就只是,消失了。
古代傳說女媧煉五色石補天,又斷鰲立極。鰲,海中巨大烏龜。女媧砍斷龜的四足,用以支撐天的四極。在不同的文化中,烏龜出場的尺寸儘管有大小之別,但總是能帶來安定踏實的意象,成為默默支撐的力量。
現實中的烏龜當然不可能有戲劇化的救世情節,可回想起來,有烏龜的那幾年,小風波雖不可免,也都平安無事度過,是這樣平凡到一不小心就不在意的日子。
後來的烏龜就沒這麼容易遇到了。
他和她到寵物店買了一隻小烏龜,養在同居的住處。下班的路上,她上網訂飼料,周末的早上,他替烏龜刷背洗澡。聽說不太會長大的龜,長得竟特別快,才過一陣子,小臉盆就裝不下。
他需要花愈來愈多時間加班,她需要愈來愈多理解。烏龜背上的綠苔愈來愈厚,發出陣陣惡臭。他們只好把烏龜趕到通風的陽臺上,兩人都不記得有沒有餵烏龜。幾個禮拜後,烏龜又長更大了。
他在大雨的傍晚只拿了幾件簡單的行李搬走,訊息中說剩下的會儘快找時間來處理,包括烏龜。這封訊息就這樣停留在三年前的日期。
這一次烏龜沒有消失,打定主意賴在這間小小的房子裏。算一算烏龜養了五年,可是為什麼看起來像是活了幾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