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指甲的時光

為母親剪指甲是件大事，他總是不假手他人



「啊唷！啊唷！」
「痛啊！痛啊！」
「好，好，我輕輕地，慢慢地剪喔。」
「媽媽忍耐一下，馬上就好了喔。」
高聲呼痛的是九十六歲的婆婆，重度失智的她正蜷縮在輪椅中，用所剩不多的語彙，努力表達她的惶惑不安。柔聲撫慰的是七十歲的外子，他坐在婆婆腳旁的小凳上，小心翼翼地修剪著老人的指甲。兩鬢的白髮，在老屋寧靜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剪指甲是件大事，通常需趁著婆婆剛洗完澡、指甲比較溫暖柔軟時進行。外子費了不少功夫，從樂齡用品網站找到一把專業級的指甲剪，務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擔心我們的技術不佳， 會弄痛老人家，此事他總是親力親為，不肯假手他人。
剪完右手，輪到中風後僵硬蜷縮成拳形的左手。外子先用溫熱的毛巾略為敷暖婆婆的手背，再將自己的食指，緩緩擠進她拳心的縫隙，輕輕轉動、試著將老人家彎曲的手指略為拓開。溫言哄慰之際，眼光卻始終不曾離開那寫滿勞苦操煩與歲月風霜的殘手，「滴，滴」，指甲片片落下；手指剪完了，還有腳趾。
最大的挑戰是右腳的大拇趾，因為感染細菌， 原本透亮的指甲面逐漸變得黃濁、灰暗，乃至於極厚極硬。外子用左手謹慎地捏著老母親的大拇指， 右手握緊指甲剪、屏氣凝神、緩慢而精準地，將粗糙頑固的指甲，一小角、一小角地挪了下來。
大功告成，外子緩緩起身，揉揉痠痛的腰背， 轉身自冰箱裏取出一小盅龜苓膏，淋上些許鮮奶， 以小木匙輕輕送入婆婆口中：
「媽媽，剪好指甲了，好棒啊，快來吃涼涼的龜苓膏。」
一瞬間，老兒子和老母親的臉上，同時漾起了心滿意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