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蟬/劉習鑒

秋 蟬/劉習鑒

劉習鑒

夏末的餘溫還在老槐樹皴起的皮下回旋,我卻分明感覺到,翅膀再難抬起。第一片黃葉掠過我的觸角時,我知道,和世界握手、道別已是我餘生最重要的課題。

就在上個月,樹葉被曬得滾燙、發亮,我和姐弟站在最高的枝椏上,吐出腹腔裏所有的熱,樹葉、枝幹都被我們的聲音包裹。樹下,有打盹的眼皮、交頭接耳的私語和不知疲倦的孩童嬉戲。我說,只要秋霜不落,我們就一直唱。但一場秋雨帶走了我的姐姐,葉底的她,像睡著了。

我能清楚地數出翅上的紋路,十三條,它如同我生命裏的十三個年輪。在土裏時,我始終盼望地面,想早點看看媽媽講的《會發光的風》《枝杆的葉子》等故事。等爬出地面、蛻了殼,我才知道,風會把我凍得打顫,太陽會曬得我流汗。每當太陽升起,背上暖意升騰,我又覺得,十三年蟬生,不虛此行。

一只螞蟻在往巢裏拖一只花生米大小的草籽,我突然想,螞蟻知不知道昨夜熱烈的蟬鳴,今天為什麼就只剩一兩聲嘶啞的“沙沙”音。現在,我自己也有些討厭費盡所有力氣喊出來的低吟,感覺它只是一張被秋風吹皺的碎紙片,再難飄起。

晚霞把天燒成了橘紅。樹下,老奶奶蒲扇輕搖,嘴裏哼著我聽不懂的曲兒,唱著唱著,睡了,一柄槐樹葉落上她的發梢,她卻不知道。去年夏天,媽媽為我送行時告訴我說,“生命的全部意義在於唱出最熱烈的日子,把最響的聲音留給世界後,就可以安靜地離開了”。那時我不懂她的意思,現在,懂了,不是所有告別都要流淚,就如落葉凋零無需悲傷,它只是要回到土裏,以另一種方式和形態,為明春綻放。

我深吸一口氣,發出最後一聲低鳴,低到只有我自己能聽見,而這已用完我所有力氣。我分明感到,它正穿過風,淌進螞蟻的巢穴,鑽進老奶奶灰色的發咎。

我的翅膀不再有知覺,但我並不害怕。因為,每一次繁花盛開的春天、每一回熱烈奔放的夏日,還有樹下打盹的老奶奶、扯閑呱的鄰人和孩子們的笑聲,我都聽過,我更記得自己曾響亮地讚美過世界。這樣的歷程,足夠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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