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擁抱



重度失智,一點都不影響母愛

銀髮海嘯 認識失智症
雖然失智症多數是不可逆的,但適當的照顧仍可延緩病程惡化,同時舒緩照顧者的壓力。媽媽患有失智症,不斷遺忘最近發生的事情,無法處理日常生活作息,加上個性改變、行為改變、失去判斷力、說話時找不到合適字眼表達、愈急就愈慌亂……於是連一些簡單要求都無法遵從,例如逛大賣場看見食物即刻伸手拿取入口、碰到可愛的娃娃就忍不住想捏捏臉頰、看見鴿子就拋擲食物餵食……等。當下媽媽返老還童,滿足的樂呵呵,但我卻往往因此接收到旁人歧視嫌惡的眼光,尷尬無比的低下頭。
曾經有位老闆娘在我急急解釋時,緩緩柔柔的回應說:「阿嬤愛吃我們的麵包,很高興喔。」然後她把媽碰觸到的麵包大方切給媽媽品嘗,餘下的切成小塊當成試吃品。當下胸中溢滿感動,這樣友善、富有同理心的商家,釋放我的不安,於是母女倆理所當然變成這家麵包店的忠實顧客。
言語及心理上的支持對失智症患者、照顧者而言,幫助很大。只有持續不斷的支持,才可以讓我們更有信心面對失智症。而支持前提要大眾先認識失智症,方能產生包容與諒解,否則以異樣眼光看待,真的會產生極大的挫折與傷害,讓我們不敢出門。如何建立友善社區,共創雙贏,是件重要的事。

關注患者,同時關注照顧者
之前我膽結石,要住院手術。出門前和媽媽說我不舒服,要去看醫師,一向行動遲緩的她,立刻從床上翻身而起,握著我的手說:「趕快,我帶你去醫院。」重度失智,一點都不影響她的母愛,關鍵時刻仍想奮不顧身保護女兒平安。媽媽縱然年高體衰,仍是精神的家園,她在,屬於女兒的溫暖寵愛就在。我銘刻這美好的當下,將是支持我不求回饋、持續付出的動力。我要追求身心健康,才有體力打好長期照護的延長賽。
我常陪伴媽媽上非藥物治療課程,有次一位「老老照護者」在洗手間告訴我:「實在撐不下去了,先生白天是天使,晚上用枴杖打人,說老婆外遇,像魔鬼附身般可怕……實在照顧到想跳樓解脫,一了百了。」我抱著萎靡顫抖的她,沒有言語,不覺陪著流下眼淚,因為這樣無助的傷痛,我完全懂得。之後趕忙偷偷通知社工師,社工師介入安排住院,調整精神用藥,情況穩定下來,總算暫時緩解照顧者自傷的危機。失智老人的照顧負荷需要我們正視注意,並適時伸出溫暖的手幫忙,有時只是個微笑或擁抱就已足夠。若須通報相關單位,也注意及時處理,避免遺憾的發生。
了解失智症和學習照護的技巧都是很重要的,曾經有家屬談心,笑談說我是「有期徒刑」啦,畢竟媽媽年已九旬。配偶早發型失智的她,用「無期徒刑」來形容自己照顧失智者心理上的無奈與煎熬,漫漫長夜彷彿無止無盡……這些接觸經驗讓我日益沉潛安靜。失智症並沒有明確的治癒方式。雖然目前,藥物以及一些非藥物治療可以「改善」一些躁動、攻擊的症狀並控制退化速度,但是壯年失智者更該有加倍的關注,我呼籲有更多資源幫助回復中年失衡的家庭,降低社會爾後的照護成本與可能的悲劇。

在家安寧照護
媽媽譫妄的愈發嚴重,可以日日夜夜、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我明白病程已到末期。果真不久癱瘓臥床,無法再出門遊山玩水賞花了,但我仍努力嘗試復健,終究還是退化到吞嚥困難,於是虱目魚粥、高湯粉絲、茶油麵線湯、蒸蛋、布丁、豆花、香蕉泥、芒果泥、藕粉羹、蔘湯……等,我忙著調製易入口的食物,輪番上陣,媽也很捧場吃些,雖不免嗆咳,卻一直告訴我好吃,並謝謝我用心準備。那些天媽媽眼神晶亮,精神爽朗,彷彿一切都將好轉,我誤以為自己廚藝了得,病情轉危為安。因為媽媽之前說過不想去醫院,自覺居家照護是明智的選擇,畢竟有親人在側,吃著傳承自她的熟悉味道,應是幸福的滋味。當然我們也不必被孝道、道德感綑綁,我想想或許有些專業機構能做到更好,因為省去摸索過程,也不會慌張失措。人生有許多選項,只要順利心安就是好的。

臨終最後的擁抱
對於把青春和血汗都奉獻給子女的媽媽,如何讓她重度失智的晚年活得有尊嚴及受到好的照顧,是我每日在家花盡心思,努力執行的功課。那一天,夕陽殷紅如血,媽媽容顏粉紅、低眉歛目,額頭上沁著細細汗珠,不尋常的是臉頰發燙,我反覆取來紗布巾擦拭降溫,如常輕輕塗上面霜後才驚覺,媽媽毫無反應,她安詳於睡夢中離開了,不忍驚嚇女兒,以她一貫的祥和面容和我道別。噙著淚水為媽媽淨身著衣,我以左手撐扶起媽媽穿過腋下以便換裝時,媽媽的手自然鬆軟的環抱著我,氣息猶溫、體香依舊。等到換褲子,碰觸到冰冷的腳,我才確認媽媽真的是離苦得樂了。而這最後的擁抱,瞬間成為永恆,深深烙印腦海中。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媽媽都以有溫度的形體,給我鼓勵安慰。雙眼再也忍不住汨汨流下熱熱的眼淚。
媽媽一生鍾愛玫瑰的美麗芳香,讓我敬上一杯母女都愛的玫瑰花茶,送我最愛的媽媽永遠與玫瑰花神同在,青山綠水間,無病無痛天際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