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 張藝謀指定書法家

許靜被更多人熟知是因為陳可辛的電影《武俠》,當電影院的寬幅銀幕上展現出兩個大字「武俠」時,觀眾們無不感到驚心動魄的震撼。隨後,青年書法家許靜在媒體的關注下走進公眾視線。



原來,如此雄渾張力的字,竟出自這樣一個「小女子」之手。不僅如此,許靜還應張藝謀、謝東、王家衛、尚敬等著名導演之邀,擔任了《英雄》、《武林外傳》、《一代宗師》等電影的書法美術,並為《幸福時光》、《東至》以及《一代宗師》紀錄片《宗師之路》等影片題寫片名。通過各類大片成功地植入書法元素,令傳統與現代完美結合,許靜讓人充滿了好奇。

與傳統大家們令人驚歎以及敬畏的書法不同,許靜的作品還多了些情趣,多了些感知,讓人覺得原來那些「天書」般的書法作品,不是只能放在神壇上遠觀,也是可以近近地喜歡的。

小女子的墨蹟私享國

她的書法,被稱為達成了一個經典、神逸、豐富的「新古典範式」。

東方潮:您的名字叫「靜」,這個字在書法中很受歡迎。在您前不久舉行的「縱橫可象」個展上,書法家前輩朱文泉、言恭達為您題的字中都嵌入了「靜」字。是否人如其名呢?
許靜:其實瞭解我的人都知道「安靜」是表面的,內心裡實際是住了一個男人。我是屬於爆發力比較強的那種人,比如說我寫那種大字,寫「武俠」,大家都覺得完全不是一個女人能寫出來的。但是,你看我的小楷,也很安靜,所以我是屬於跨度比較大的那種性格。

東方潮:看您的小楷,會讓人聯想到古時候的大家閨秀的形象。
許靜:小楷相對來說是可以讓我安靜下來的。我的性格一部分是源於自己內心的感受,我大部分的時間是自己獨處,再加上這是從小就養成的習慣,寫字寫上兩個小時是很正常的。從小父親對我高強度的訓練使得我現在很容易安靜下來。
安靜其實是一種能力,是可以控制,可以表達的。我喜歡寫詩歌、經文等等,這都是我們的生活,中國的書法原本就是與生活有關,它原本是書寫文字,書寫書信,書寫朋友與朋友間的交往,書寫自己像日誌一樣的獨白,其實這些東西都是與自己的內心有關,與自己的思想有關。

東方潮:此次個展由《詩歌》、《電影》、《茶論》、《酒書》、《經書》、《書論》六部分組成,門類多樣、兼及古今,可謂是對你三十年來書法歷程的一次總結。為何以「縱橫可象」為題?
許靜:《縱橫可象》實際上出自蔡邕的書。那句話的原話是「縱橫有可象者,方可謂之書也」。它說的是書法大到關乎自然的一面,舉了很多例子,其實就是大象無形。你看到的所有的自然的大化的東西,縱,橫就是天地,就是來源。書法其實就是一種很大的概念,很難表達的東西。那麼怎麼樣表達書法呢,最後就是往內心瓦解,回到自己的內心。

東方潮:您從四歲開始接觸書法,什麼時候被人稱為書法家,這過程用了多少年?
許靜:說到書法家的話,很多人就會覺得你成家了。我對這個事情有所認知,是因為我的導師黃惇先生。我很小的時候,人家就覺得我寫的很好,獲得了無數的獎項,但凡只要我參加的比賽,那個獎一定是等著我的。到大了後,就反而很少參加比賽了。書法會給人一種錯位,如果你筆力很強,或者內心足夠強大,有很好的技法,這些都是可以與年齡無關的。

東方潮:在這個過程中,肯定有您特別感激的或者對您影響比較深遠的人?
許靜:一個是我的父親,還有一個就是我的導師。我說我不是書法家,我導師說你已經寫了那麼多年了,你就是一個書法家,其實這是一個自我認定。要有一個身份感。認定了書法這條路,我必須對它負責。我必須對得起「書法家」這三個字。

我導師是個非常認真的人,他的專業素養和理論素養都非常的好,他教會我很多東西。我覺得人生在重要時候遇到對的人很重要。我平時生活非常簡單,更願意呆在家裡,朋友都是自然而然接觸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家的,我覺得出去交際是很累的事情。生活單純很重要。成名還要做到和以前一樣,能和自己交流,那才是特別厲害的人。

交織古典與現代的詩意美

她的作品巧妙地處理了與過去的藝術傳統,以及前衛藝術之間的關聯,走過後現代,有了全新的表達。

東方潮:您如何定位您的書法風格?
許靜:之前和其他書法家一起做群展,這是沒有辦法把自己的全部思想表達出來的。我是個不拘一格的人,到做個展的時候才想到要給大家展示什麼。首先我要展示我多年練習的工藝。王家衛說過「功夫就是時間。」我覺得這句話非常受用。書法是一個時間的積累。

東方潮:看您的字,很多人都感慨「陽剛陰柔兼備,大氣小調合一」。您把磅礴與玲瓏、古典與現代這兩種張與合的感覺處理得特別好。
許靜:呵呵,這就是我性格的兩個極端。我會拿著拖把去寫狂野的大字,也喜歡寫絹秀小楷。正如我的導師說我和當代的女孩一樣,愛聽歌,愛看電影,愛車,關注服飾,品茗亦喝咖啡。但是我也有和當代女性的不同之處,我熱愛古典之美。所以朋友們說看我的書法,也能體會出一種詩意靜謐的美。

東方潮:感覺您對用紙非常講究,每一個作品中,紙張和筆墨都是相得益彰的,很美!
許靜:對,我都是自己去挑,你的審美就決定了你不能無選擇。我有時跟朋友說,書法是一種高級的審美,這個審美不僅僅判斷一個東西,同時它是一個很大的設計。

東方潮:本科學的是設計,這或許是您在書法界的獨到之處。
許靜:我大學是學平面設計的,喜歡這些東西,所以會把設計和書法有些結合,當然也不能太過,設計的成分如果太過會減弱你書法的成分,所以在紙上要求一些,在顏色上要求一些,這是最基本的。
學設計的人空間感會比較好,書法畢竟還是一個平面,就是屬於我們平面設計的一個範疇。你看古人的書法,會覺得它非常非常的美,比如印章之類,但是在古人來說它不是設計,它就是自然流淌的東西。我之前也做過設計的有點多的東西,但是現在已經減少了很多,書法本身已經足夠承擔了,所以我的設計感已經壓到了很低,只是為了陪襯,為了讓這個東西更完美。

東方潮:意境就特別美。
許靜:對,一篇作品從內容開始到完成,中間應該如同電影一樣,應該可以打動到你的,所謂的打動我覺得應該是好幾個方面,比如說第一是內容本身,若我寫「念念不忘 必有迴響」和寫一個普通的完全沒有感受的東西,寫出來是不一樣的。
書法是屬於我的一種自我感受,你看了我的東西可能被感染,這種感染是因為你有同感,我們倆就產生了情感。這和一部好的小說、一部好的電影感受是一樣的,所以說好的書法一定可以打動你,這個就是我覺得挺重要的一部分。

時間擱在紙上無需炫技

她的書法,有酒的微醺、茶的清香、詩的沉醉、武術的張力,燦爛又孟浪。

東方潮:您的導師讚揚您喜歡獲取筆墨與紙張間的意外發生,那會帶來靈感和激情的昇華,甚至有缺陷的效果也不捨放棄。
許靜:寫的東西,能感覺到是很新鮮的,新鮮的東西讓你感受到這是一個人,一個有皮膚,有溫度的人,藝術也是這樣,書法更是這樣,它就是一個有溫度的東西。比如我有幅作品,剛開始它是兩截,我就在上面畫畫,畫了塊石頭,畫一半我就覺得畫的不好,然後我就開始在上面寫字,寫一張下來我就覺得特別好,就是你想追求的東西往往追求不到,當你不追求它的時候後自然就來了,跟談戀愛是一樣的,特別順理成章的事情。
再比如,偶然的瞬間,把紅酒潑翻在墨池中,我會發現這種「配方」在筆下產生的特殊效果。自然,不要求,不刻意,藝術就是這樣,人生也是一樣。還有一個長卷,是我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當時寫完就扔了,後來發現還挺好。這是我最後留下來的比較好的作品,完全是放鬆的狀態,而這個裡面不顧任何的所謂的技法,我認為從四歲寫到現在我所有的技法全在這上面,我可以不論技法我仍然有技法,就像看「好聲音」,有些人就是在炫技,書法也是一樣,它是表達的方式,它不需要炫技,時間已近擱在裡面了,所以不用告訴人家。

東方潮:您的展覽很大程度上讓人耳目一新。不僅內容在取材上別出心裁,布展形式也相當獨特。不僅僅是傳統的卷軸,還用上了畫框,舊門窗等特別有時代氣息的載體。
許靜:書法其實也是一種畫面感,它不僅是文字的畫面,它有一種寂靜感。雖然是我一個人寫的,但是我覺得應該有所不同的感受吧。每件作品都是不一樣的,比如書法家寫的最多的詩歌,詩歌的美動人心弦,常常覺得無意表達,而書法卻與之共同呼吸,彼此呼應天作之合。你是沒有辦法表達每一個詩人的所感所想。
詩歌的美常常是看你能讀懂多少。但書法是我的,是我的表達,我可以去表現我的所想所感。我寫的一些現代詩歌,用的紙張是買衣服的宣傳頁反過來的,很能體現現代詩的意境。還有個老上海味的鏡框,我把中間給卸了,在裡面寫了林徽因的句子,字是用顏料寫的而不是墨。我喜歡回收舊物,舊物也有生命和時間啊,若與書法相配,真是很投緣的相伴者。

東方潮:當您完成了一件特別滿意的作品,之後呢?
許靜: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下樓再看一眼作品。會喊好友過來欣賞。當你把這個當成遊戲的時候,你就不覺得寫了一百張了。讓你找到書寫感,那種讓人興奮的感受,微醺是最佳感覺。事實上我是拿到筆就可以了,每張紙都有故事。我的一些在古文中擷取出來的作品文字都被人註冊了,他們覺得這些名字組合太好了。我喜歡學習古人,在自己身上靈活運用。讓自己可以古今自由出入。文字本身就有力量。

她善於理解導演對傳統文化的解讀,用自己的筆墨感悟成功地在電影中植入了書法元素。

東方潮:在中國文化中,請名人題字是約定俗成的,因此電影也與書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比如題寫片名,片中的書法道具。著名導演張藝謀,不僅有「謀女郎」、「謀家班」,還有「謀題字」。據瞭解,「謀題字」目前有五人(都本基、吳三大、王天任、汪德龍,許靜),而您是其中之一。
許靜:呵呵,我只能說是緣分。因為每個人都不是互相瞭解的。和張藝謀是因為開茶館認識的。我曾經開過一個茶館,叫「之乎者也」,那時他們劇組到南京來拍戲,然後就到我們茶館來,他看到我的字,就邀約我為他電影寫字。

東方潮:被觀眾熟知的是《英雄》中「秦王」背後那個大大的「劍」字,還有就是您擔當了梁朝偉的書法老師,這是一件多麼令人豔羨的事情哎!
許靜:我若說我不激動,很多人都會罵我,呵呵。其實,真的還好。梁朝偉給我的感覺就是他修養特別好,雖然我能覺得他身上的那種,跟陌生人打交道時的「收」,但是他還是很平易近人的。其次,他真的是非常優雅,非常紳士。比如有一天本來我們約好了要上課,但他突然生病了,導演就跟我說那就改天上課吧。第二天,他身體好一些了,我們還繼續上課,他一進門就是:哎呀,對不起對不起,許老師,昨天生病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也有很多演員,就覺得這是無所謂的事兒,但是對他來說,有那種語境在裡面。一個演員能走多遠,我覺得修養是很重要的。

東方潮:是重點練一個什麼?是狀態嗎?
許靜:實際上是一個狀態,包括我後來教章子怡寫字,其實你說他們一天兩天能解決什麼問題呢?所以事實上他們是來感受那個狀態的,就比如說是一大師,往那兒一坐,架勢得端著呢,如果是一個武林高手,他那個架勢得出來。事實上就是個架勢。比如說你讓我突然站在一個劇場裡,燈光啪啪的全對著,心裡頭肯定哆嗦。但是演員可以做到另外一個樣子,演員是可以假裝很有能力的,所謂的假裝事實上也是他的能力啊。

東方潮:合作了這麼多導演,特別想談談與哪位導演的合作呢?
許靜:《一代宗師》,王家衛這個片子特別棒,我覺得《一代宗師》是那時最好的片子沒有之一。我喜歡這句臺詞:「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看王家衛的電影特別感動,不是因為我為他的電影做了什麼,真的是因為他的電影特別打動人。
東方潮:王家衛找到您,是什麼樣的機緣?
許靜:以前和導演們合作,都是朋友圈子,他們覺得我不錯,然後就來找我。但是《一代宗師》王家衛找我,完全沒有想到。當時他們在廣州找武術世家,導演希望對人物的設定是一個武術高手,同時也是一個書法高手。我寫了很多,在他的書房裡,包括匾額,其中還有代筆。在這裡書法是為電影服務的,但王家衛對書法很認真,每個字都很認真。我們還曾經開玩笑問他,為什麼片子拍這麼長時間。

東方潮:王家衛怎麼回答?
許靜:王家衛就說「你看,我平時跟你寫字。就光是這個事,我都往後兩天。」所以,他真的是一個完美主義者。特別完美,每一個畫面都做到極致,很多時候要做很多種可能,中間的劇本不停在變化。但我還是喜歡他這個人,他這個人是非常非常,沒有一點點無奈。

東方潮:王家衛這樣的人,身上應該沒什麼煙火氣吧。
許靜:當然,他有真正的藝術氣質。很多中國導演,為什麼走不了那麼遠,是因為他內心的東西,不能說他內心的東西少,只能說他懂的東西太少,看的東西太淺。而王家衛不同,比如拍《一代宗師》,他會對整個武林有所考察,他底下有很多秘書,這些秘書幫他做各種資料的收集,幫他採訪。後來他們拍了《宗師之路》,對於武術,剛開始我以為他只是一個導演,不會懂太深,後來聊了幾句,發現他都懂的真多,哪個門派,如何發展,裡面有哪些重要人物。人物和人物之間的那種關係,傳承,傳承到哪一代,是怎麼個關係,他都瞭若指掌,以及哪一個門派即將衰弱,和他們之間的這種現狀,都非常的瞭解。所以他不僅僅是拍一部電影,他是梳理了整個武林。這才是真正的讓一個電影成為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