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中的好漢／夏俊山

夏俊山

《水滸傳》是中國古典名著之一，不少人談起梁山泊好漢，不但眉飛色舞，如數家珍，還把“好漢”等同于“英雄”。這樣理解對不對呢？不可否認，在某些語境中，“好漢”就是指“英雄”或“英雄漢”。例如有一首歌：“誰英雄誰好漢，訓練場上比比看。流過血流過汗，男兒有淚不輕彈……”歌詞中的“好漢”“英雄”就是同一含義。

筆者執教高中多年，《水滸傳》是中學生的必讀書目，經瞭解，中學生中，很多人認為：“好漢”就是敢於“路見不平一聲吼” “該出手時就出手”的英雄漢。也有人認為，“好漢”就是“勝利者”，依據是八達嶺長城的最頂端有“”好漢坡”，海拔868米，能勝利登頂就是“好漢”。還有人認為，“好漢”就是“好男人”， 有一句俗語：“好漢無好妻，賴漢娶花枝 ”，“好漢”一詞就是指好男人。流行歌曲《男兒當自強》：“我發奮圖強，做好漢，做個好漢子，每天要自強。”歌詞中的“好漢”也是指好男人。

在不同語境中，對某個詞可以有不同理解，這一語言現象並不罕見。對《水滸傳》中的“好漢”該如何理解呢？筆者覺得 “英雄” “勝利者”“好男人”等理解似乎都不恰當。

首先，《水滸傳》中，好漢未必都是“男人”。第七十一回“忠義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寫了一百零八條好漢。其中，扈三娘、顧大嫂、孫二娘都是女性，她們也名列一百零八條好漢之中，可見“好漢”不一定是男性。正像先生多指男性，但一些德高望重的婦女，有突出貢獻的婦女，也尊稱為“先生”。如宋慶齡先生，冰心先生，楊絳先生。《水滸傳》中武藝高強的女性，自然也在“好漢”的行列。

其次，“好漢”未必都是好人。《水滸傳》第七十三回：“近來新來兩個強人，一個姓王名江，一個姓董名海，這兩個都是綠林中草賊，先把道士道童都殺了，隨從只有五、七個伴當，占住了道院，專一下來打劫。”李逵、燕青打聽到搶劉太公女兒的是這兩個強人，書中有如下描述：“門開處，早有人出來，便挺樸刀來奔李逵。燕青生怕撅撒了事，拄著杆棒，也跳過牆來。那中箭的漢子一道煙走了。燕青見這出來的好漢正撲李逵，潛身暗行，一棒正中那好漢臉頰骨上，倒入李逵懷裡來，被李逵後心只一斧，砍翻在地。”王江、董海都不是好人，《水滸傳》也以“好漢”相稱，可見“好漢”未必是指好人。

再看梁山好漢，也有一些顯然算不上好人。矮腳虎王英就是一例。貪財好色的王英原是車夫，半路見財起意，便劫持了客人，事發被捕後越獄，逃到清風山落草為寇。燕順、鄭天壽挖人心肝煮醒酒湯，其殘忍令人髮指。燕順殺了劉高妻，王英卻為了這個女人，跟老大燕順動起刀子。以黑社會的準則來衡量，王英所為也為人所不齒。《水滸傳》中，王英這樣的“好漢”與好人八竿子也打不著。

那我們該如何理解《水滸傳》中的好漢呢？筆者認為，漢語中有一些詞彙，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使用環境中，其含義是不一樣的。諸葛亮在《出師表》中說：“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句中，“卑鄙”是指“地位低下，出身卑微”，並無今天的貶義色彩。《水滸傳》中“這裡正是強人出沒的去處”，“強人”指強盜。今天，我們說某某是“女強人”，是指某某屬於精明能幹、事業有成的女子。對《水滸傳》中的“好漢”，我們以俗語“好漢無好妻”類推，認為是指“好男人”，其實是犯了“以今釋古”的錯誤。再說，同樣是俗語， “一個好漢三個幫”， 是說一個人品好的人有難的話，會有人幫他。“好漢不吃眼前虧”是說聰明人能識時務，暫時躲開不利的處境，免得吃虧受辱。以上俗語中的“好漢”，含義都各不相同，我們又怎麼能把《水滸傳》中的“好漢”簡單地理解為“好男人”“英雄漢”呢？

筆者認為，《水滸傳》中的“好漢”跟“豪客”同義或意義相近。

《水滸傳》又名《江湖豪客傳》。明代王道生《施耐庵墓誌銘》：“先生之著作有《志餘》、《三國演義》、《隋唐志傳》、《三遂平妖傳》、《江湖豪客傳》。”《興化縣續志》也採信了這一說法，書中《施耐庵傳》記載：“士誠入內，至耐庵室，見耐庵正命筆為文，所著為《江湖豪客傳》，即《水滸傳》也。”。豪客，作為漢語詞彙。詞典釋義有：1、指豪士，俠義之人。唐代李遠《讀》詩：“秦滅燕丹怨正深，古來豪客盡沾襟。”範文瀾《中國近代史》第三章第三節：“秀清幼年喪父母，曾離家流蕩……交結許多兩廣江湖上豪客。”2. 指強盜。唐代李涉《井欄砂宿遇夜客》詩：“暮雨蕭蕭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明代夏完淳《遇盜自解》詩：“綠林滿地知豪客，寶劍窮途贈故人。” 3. 豪華奢侈的人。唐代許渾《送從兄歸隱藍溪》詩之一：“漸老故人少，久貧豪客稀。”元代宋無《廢宅》詩：“珠履賣錢豪客散，玉釵乘傳舞娥顰。”

“豪客”不一定是男人。俠義之人，強盜，均可稱之為“豪客”。《水滸傳》中的“好漢”也是如此。

我們不妨看看梁山好漢，他們認為算不得好漢行為的事有哪些：第一，膽怯退縮。“那後生就空地當中，把一條棒使得風車兒似轉，向王進道：‘你來！你來！怕的不算好漢！’”（《水滸傳》第二回）。第二，不講江湖道義。“史進聽了，尋思道：‘他們直恁義氣！我若拿他去解官請賞時，反教天下好漢們恥笑我不英雄。’”（《水滸傳》第二回）第三，敢做不敢當。“林沖答道：‘小人是個好漢，官司既已吃了，一世也不走。’” （《水滸傳》 第八回）第四，有恩不報。“宋萬也勸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這裡做個頭領也好。不然見的我們無意氣，使江湖上好漢見笑。’”（《水滸傳》第十一回）第五，打架不敢單挑。“雷橫大怒道：‘我若怕你，添個土兵來並你，也不算好漢。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罷。’” （《水滸傳》第十四回）第六，江湖人物巴結官府。“吳用又說道：‘你們三個敢上梁山泊捉這夥賊麼？’阮小七道： ‘便捉的他們，那裡去請賞，也吃江湖上好漢們笑話。’” （《水滸傳》 第十五回）第七，無謂地傷害無關人員。“武松捋起雙袖，握著尖刀，對何九叔道：‘小子粗疏，還曉得冤各有頭，債各不主。你休驚怕，只要實說，對我一一說知武大死的緣故，便不干涉你。我若傷了你，不是好漢。’” （《水滸傳》 第二十六回）第八，打劫窮苦人。“第二等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們是沖州撞府，逢場作戲，陪了多少小心得來的錢物。若還結果了他，那廝們你我相傳，去戲台上說得我等江湖上好漢不英雄。” （《水滸傳》第二十七回）第九，求饒服軟。“武松道：‘都不要你眾人鬧動。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拕。我若是躲閃一棒的，不是好漢。從先打過的都不算，從新再打起！我若叫一聲，也不是好男子！’”（《水滸傳》第二十八回）第十，好色。“宋江道：‘原來王英兄弟要貪女色，不是好漢的勾當。’燕順道：‘這個兄弟諸般都肯向前，只是這些毛病。’”（《水滸傳》 第三十二回）……

此外， “好漢”一詞，“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中有：“那夥強人，為頭的是個落第舉子，喚做白衣秀士王倫……如今新來一個好漢，是東京禁軍教頭……這幾個賊男女聚支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搶擄來往客人……”這裡的“好漢”指的就是“強人”（強盜）、“賊男女”。武松與張青在十字坡喝酒聊天時，“又說些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是殺人放火的事” 這裡的“好漢”就是殺人放火的人。

從上述例子，我們不能看出《水滸傳》中“好漢”的判斷標準：好漢不一定是男人，也未必是符合今天的道德標準的好人，“好漢”就是一夥有俠氣、義氣、敢打、敢殺、敢搶、敢反抗社會的非常厲害的“豪客”。你贊同我的分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