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肥紅瘦／周桂芳

周桂芳

在美好的春光裏，大地開始發福了，富態漸顯。大地一片蔥綠，春天款款走向深處。

瞧，香樟飄飄灑灑，瘦瘦的紅葉飛舞，春光裏，偷換下了新裝，新抽的葉好肥嫩，像能擠出汁來。玉蘭樹在春雨的滋潤下珠圓玉潤起來，片片肥厚，賢淑端莊。

春日的暖陽把綠葉養的肥肥的，春雨一場又一場地滋潤著草木，長得一片肥沃。春花在嫵媚的春光裏，爭奇鬥豔，朵朵鉚足了勁，拼了命地開啊開，不要命似地開了開，從樹根一直開到樹頂，從樹叉一直開到枝丫丫上，直開到荼蘼，擠盡身體最後一滴鮮汁，開到花瘦花謝，片片瘦紅隨風飄零，打著秋千，旋著圈兒，還是要癡癡地眷戀，輕輕地飄落樹底。不是有詩雲。“落花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綠肥紅瘦”是晚春真實的姿態。瘦了紅花，肥了綠葉。想起

春光也開始瘦了起來。不再那麼張揚，不再那麼博愛，晴一天，雨一天。雨一天，晴一天，真是風一程，雨一程。

走在瘦春光下，念起李清照的《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春暮，就像美人遲暮，多少讓人有點傷感。站在水之湄，望著小城華燈初上，湖邊的一叢瘦蘆葦在風上自由自在的搖，直把夜幕搖了下來。在如水的月色下，棵棵蘆葦如嫦娥舞著長袖，在廣寒宮獨自跳舞。這是生長在城市邊緣的蘆葦，是一叢無人問津的蘆葦，我來或不來，她都在那裏悄然生長，發芽撥節，抽葉揚花。悄無聲息，安安靜靜，像是等一個人，又像是等一季春光，等得瘦了腰肢，瘦了心境，瘦了情詩。

一排瘦瘦的路燈，默默地提著燈籠，照著夜歸來。夜人回家了，他還在那裏靜靜地站立，直把自己也站成了城市的風景。夜黑了下來，路燈掩映在柳樹下，更顯得纖細瘦長。

我喜歡晚練，一個人在水之濱，或走，或跑，或壓腿，戴著耳朵聽音樂，無人打擾，也不打擾人。累了，就站在欄杆前，望著這夜幕下的城市，像冷眼旁觀，可以靜靜地打量這座小城。小城也瘦了下來，減少了白天的吵嚷與喧囂，減少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減少了穿流不息的車水馬龍，城市街道瘦身了，城市心靈也瘦身了，騰出了本來的空間，可以自顧自地看看自己的面容與內心。

在春天裏，綠葉的生長素像潑了綠色的顏料，人的欲望會像野草一樣瘋長，城市也會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擠得春光都無處下腳了。花開得太鮮豔繁盛，太惹人注目，必少了靜氣。人欲望太盛就會浮躁，必少了清氣。城市太喧嘩雜亂，必少了韻味。唯有瘦下來，春花瘦，春光瘦，人心瘦，城市瘦，給欲望騰一些空間出來，給光陰騰出一地暖陽來，給城市騰出一方清靜來，才是人間清歡。

春光瘦，瘦的是清歡。綠肥紅瘦，瘦的是殘紅花事。

站在水之湄，看湖，湖瘦，看水，水瘦，看蘆葦，蘆葦瘦。綠肥紅瘦春歸去，看春歸，竟看出清涼的瘦意來。

春光在湖裏，如洗淨白，濾去了繁華似錦，瘦下草木清心。春花在春波裏，眨著眼睛，在給這個季節拋著媚眼。蘆葦投入在波心裏，影子，心事，漸漸變瘦。這座養我容我的小城，倒影在湖水中漸漸拉瘦，慢慢柔軟下來，有了家的穩妥與貼心。

綠肥紅瘦，是自然的生存哲學，也是審美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