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帶我騎單車／夏俊山

夏俊山

記得那一年冬天，風刮得樹枝嗚嗚有聲。父親卻推出一輛自行車，吩咐我：“該去給鄉下老家給長輩們拜年了，咱們一起騎自行車去。”

我愣住了：到鄉下老家，少說也有50多里，完全先坐公交，下車後找一輛人力車送一下就行了，為什麼要騎自行車呢？況且，風這麼大，有不少路段是頂風，騎自行車，這不是犯傻嗎？

父親看看我，知道我不樂意，臉色嚴峻起來，用不容商量的口氣說：“你16歲了。你舅舅16歲時，已經是挑河的民工了。這騎車難道比天寒地凍，整天挑著沉重的擔子爬坡還艱難？”

父親的話讓我更加不樂意了：“舅舅當年是沒辦法，不得不吃苦。我們這叫自討苦吃，有必要嗎？”

“有必要！”父親發火了，“你不要討價還價，跟我走！”

我不敢頂撞父親，只得默默地也推出自行車，跟著父親向老家騎去。

討厭的風好像故意要跟我過不去，竟然越刮越有勁，我拼命蹬著車，每前進一步都好像在爬陡坡。什麼時候才能騎完這40里呢？我央求父親：“我們還是打的吧。”父親搖搖頭，態度很堅定：“選擇艱難吧，這不是為了省錢，這是我希望你應該有的人生態度，我給你講的故事，你忘了？”

我沒話說了，只得低了頭，一邊拼命蹬車，一邊回想著父親講的故事，哦，父親提醒我記住的一定是豬八戒的故事。父親講過：豬八戒本是天蓬元帥。惹禍後被貶往人間。投生的路有兩條。一條是大路，路兩邊張燈結綵，笙歌盈耳，酒菜飄香，有專門的轎子坐；一條是坎坷泥濘的小路，道旁荊棘交織，雜草叢生，蛇蟲出沒，更可怕的是沒有燈，看不清前頭的路，你還不得不走，走慢了後面就有人踢——剛出世的嬰兒屁股上往往青一塊紫一塊，那就是挨踢的痕跡——天蓬元帥當然不願走這樣的路，他選擇了熱鬧、舒服和享受，上了大路，結果投了豬胎，長了長嘴大耳，成了豬八戒。他不知道難走的路才是投人的路……

當時，聽這故事，我只是覺得有趣。現在終於明白了，父親講的故事是有深意的：要成人，就要勇於選擇艱難，貪圖舒服，選擇享受，就可能成為豬。

我還能說什麼呢？看看父親的堅毅的神情，我唯有使出全身的力氣，一心一意努力向前。

風，還在刮，但已經不再令我討厭，我甚至覺得：這呼呼的風，其實是在考驗我。好啊，風，你就使勁刮吧，看我怕不怕你！我的倔勁兒上來了，竟然把車蹬到了父親的前頭……

中學畢業後，我只能回到生產隊，當了聽從隊長派活兒，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的農民，沒有休息日，天天幹苦活、累活，我很快就適應了。1977年，高考制度恢復了，我可以考大學了。憑著一股不畏艱難的倔勁兒，我到處找複習資料，晚上在燈下“硬啃”，終於考上了大學。

大學畢業，我成了重點高中的語文教師。學生每天有早讀、晚自習，我每天6點前起床，晚上常常要到11點睡覺。我不但適應了這種工作忙壓力大的生活，還發表了逾千篇文章，出版了自己的作品集。

有一年，報上發表了孫雲曉的文章《夏令營的較量》，文中寫道：日本人看到中國的孩子嬌生慣養，害怕困難，不像他們的孩子勇敢、堅強、不怕吃苦，自豪地說，中國的下一代不是他們的對手！父親看到孫雲曉的文章後，特地剪下來寄給我。我讀著讀著，淚水就模糊了雙眼。父親啊，兒子早已明白了您的良苦用心。院子裡馴不出千里馬，花盆裡育不出萬年松。當年，你讓兒子選擇艱難，這不是傻氣啊。你愛兒子，不是著眼兒子的一時舒適，而是培育兒子不圖舒適不畏艱難的精神。兒子後來不得不當農民，沒有被艱苦的勞動壓垮，3年後，兒子克服了種種困難，自己啃書本，考上了大學。工作後，兒子適應了又忙又累的生活，還發表了幾百萬字的文章，出版了自己的著作——父親啊，這一切都離不開當年騎單車，你對我的教育和要求。你沒講“幸福都是奮鬥出來的”，但是，你用生活的一次選擇告訴了我：應該怎樣去做，這是我終身受益的“營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