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放養革命草／夏俊山

夏俊山

最近，我關注了一篇文章：《日軍遺留的“水花生”，竟讓中國漁民損失5000萬》，此外，我還看了百度文庫《淺談水花生的危害與防治》一文。兩篇文章讓我的心難以平靜，我想起了曾經放養過的“革命草”。

中學畢業，我回到了生產隊。秋天，隊長曾讓我去放養“三水一萍” “三水”指水花生、水浮蓮、水葫蘆，其中，列在首位的水花生也叫“革命草”。

老家地處裡下河水鄉，河多塘多，選擇適合的水面，將切短的革命草種藤，以一尺的間距夾在草繩上，放於水面。每隔一丈，放一根載有種藤的草繩，拴在樁上固定好。塘較淺，水不流動，也可將切短後的種藤均勻撒布水面，每隔一、二丈遠用草繩阻攔，防止被風吹聚一處，用不了多久，這些種藤就會成為佈滿水面的群落。

“革命草”是水花生的俗稱，它的學名叫空心蓮子草，是世界十大惡性入侵雜草之一，被稱為雜草之王，早在2003年，就被國家列入第一批外來入侵物種的名單。有人做過實驗，從動物糞便中找出水花生未被消化的結節，簡單栽植後，依然能存活。將它切碎，丟進垃圾堆，條件適合的時候，依然能長出新苗。讀革命烈士的事蹟，面對屠刀，革命者有一句豪言：“革命的火種是撲不滅的！” “革命草”之名大概就源於它超強的生命力。

1967年，我們縣曾下發檔，大力推廣水花生的放養。至今，我的收藏品中還有一份當年的檔，標題為：“關於明春大力發展水花生有關問題的通知”。

“通知”指出：“我縣有十五萬畝水面資源，若利用二分之一種植水花生，年產量在三十億斤左右，可供八十多萬頭生豬飼養期為一年的全部飼料。如果利用漚制綠肥，可節省四十五萬畝綠肥面積，也就是說，相應增加了四十五畝糧棉面積。向水面開戰，在水上鬧革命，大種水花生，是自力更生解決牲畜飼料及農田肥料的一項重要措施，也是貫徹執行毛主席‘備戰、備荒、為人民’的偉大戰略思想的具體體現。” “通知”的落款日期為“1967年12月20日”。

推廣水花生，培育種苗是種植，布在水面讓其自然長在群落，我們叫“放養”，這件事上升到了貫徹執行毛主席戰略思想的高度，各鄉鎮自然雷厲風行，付諸行動。為了搞好這項工作，“通知”要求：“縣計委、縣供銷社、縣農水辦公室、縣工交辦公室等有關單位必須突出無產階級政治，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以‘鬥私批修’為綱，狠抓革命，猛促生產，同心協力，密切配合。”“通知”還要求：“在明年元月中旬之前，做好調運和放養的一切準備工作……全面動員，在發展水花生的戰役上，打一場人民戰爭。”

推廣水花生，要有計劃物資作支持。根據各地實施的情況，放養水花生需要打樁拉繩進行固定，每畝水面需竹篙或木棍不少於十根。縣裡要求各鄉鎮將需求上報，由縣裡根據情況酌情解決。“資金問題，必須貫徹大寨精神，自力更生解決。”

1968年，全縣推廣水花生需要多少資金？我找到了一份當年的表格，列有具體的數字。其中有：水花生種苗每100斤（含運費）2.5元，每畝需要種苗3000斤。 那時，只要不是幹壞事，不論幹啥，流行加上“為革命”， “為革命種田”“為革命養豬”……隊長安排我當“三水一萍管理員”，我自然也就是“為革命放養水花生”。

栽種、放養水花生，也需要一些技術和技能。其中，栽種方法主要有五種，移種放養還要注意“三先三後”。“養豬不賺錢，回頭看看田。”水花生喂豬，化作豬糞，可以肥田，此外還可以直接漚肥，增加肥源，提高糧食產量。我們隊要求“一人一豬，一畝一豬”，家家養豬，生產隊也有有豬場。這麼多豬，如何保證飼料供應？大力放養水花生，不失為好辦法。

水花生的繁殖力強，水面旱地都能生長。我們隊的水花生主要放養在大河裡，為了不影響船隻往來，水花生必須用繩索攔在河道兩邊，中間留出航道。秋天，我每天都要維護這些水花生以及水葫蘆等，不斷地把因為船隻或其他原因漂進航道的撈上小船，重新放養。這是“一個人的戰鬥”，孤獨、寂寞，且需要耐心，這種鍛煉，對我後來的學習、寫作大有裨益。

冬天，雪花飄落，百草枯萎，青飼料奇缺，我放養的水花生正好派上大用場：水花生單產很高，一般每畝水面可產鮮草3～5萬斤，可供10~15頭生豬食用。只見飼養員早早就在河邊，拿著長柄釘耙，鉤拉住水花生。使勁往岸上拉。拖到岸邊，然後摁在水裡蕩一蕩，洗掉水花生根部的水銹汙物，撈起，水花生泡在水下的部分雖在嚴冬，仍然青綠，運到豬場後，可以用鍘刀切成段，煮熟喂豬。

都說人生只有“三晃”：一晃大了，一晃老了，一晃沒了。我離開生產隊，讀書，工作，已剩下最後“一晃”，沒有想到的是，當年的水花生，我放養過的“革命草”，竟成了一害。如今，為了對付它，一些出版社還出版了專門的讀物，例如2016年，中國農業出版社就出版了《水花生監測與防治》（作者付衛東、張國良、張瑞海）。俗話說，六十年風水輪流轉。莫非“革命草”命運與人相通，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