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角遇見光/張士傑

轉角遇見光/張士傑

張士傑

我向來是不信什麼轉角的。人生在世,無非是直來直往,或撞了南牆,或踏平了路,何來這許多彎彎繞繞?然而那日的事,卻教我不得不重新思量這“轉角”二字了。

那是一個陰沉的下午。天低垂著,仿佛隨時要塌下來。我因事外出,行至城西一條僻靜的小巷。巷子極窄,兩旁高牆夾峙,抬頭只見一線灰濛濛的天。我向來不喜這般逼仄處所,便加快腳步,欲速速穿過。

就在此時,我聽見了哭聲。

聲音很輕,像是怕被人聽見似的,卻又分明壓抑不住。我循聲望去,在巷子的一處轉角,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女孩子,衣衫單薄,抱著膝蓋坐在牆角,臉埋在臂彎裏,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本不欲多事。這年頭,誰沒有幾件傷心事?況且我向來以為,孩童的眼淚最是無用,哭過便忘了,何須旁人掛懷。可那哭聲卻像一根細線,纏住了我的腳步。

“小姑娘,為何在此哭泣?”我走近問道。

她抬起頭來,臉上淚痕交錯,眼睛卻亮得出奇。“我的風箏……”她指了指上方,“掛在樹上了。”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巷子盡頭一棵老槐樹的枝椏間,卡著一只紅色的紙鳶,已經破了一角,在風中無力地抖動。

“不過是個風箏,再買一個便是。”我隨口說道。

“不行的!”她突然激動起來,“這是奶奶給我做的最後一個風箏!奶奶她……”話未說完,眼淚又撲簌簌落下。

我一時語塞。老人與風箏,這兩樣東西放在一處,便生出許多故事來。我抬頭再看那風箏,忽然覺得那抹紅色在灰暗的天空下格外刺目。

“我幫你取下來吧。”我說。

樹不算高,但對一個孩子而言卻是不可逾越的障礙。我踮起腳,勉強能夠到最低的樹枝。爬樹的本事我兒時倒是嫺熟,如今卻生疏了。試了幾次,終於攀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向風箏所在的那根樹枝挪去。

樹枝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伸手去夠那風箏,差了一寸,又向前蹭了蹭。

“叔叔,小心!”女孩在下面喊道。

就在我指尖觸到風箏的刹那,樹枝“哢嚓”一聲斷了。我重重摔在地上,手裏卻緊緊攥著那只破了的紅風箏。

“叔叔!您沒事吧?”女孩跑過來,臉上的淚還沒幹,卻又添了新的擔憂。

我活動了下手腳,除了一些擦傷並無大礙。“無妨,”我將風箏遞給她,“只是破了些,補一補還能飛。”

她接過風箏,破涕為笑。那笑容明亮得仿佛能驅散天空的陰霾。“謝謝叔叔!奶奶說過,東西破了不要緊,只要心是完整的就好。”

我怔住了。這般樸素的話語,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竟有振聾發聵之效。

“你奶奶……”我遲疑著問道。

“奶奶上月過世了。”她輕撫著風箏,“這是她病中給我做的。她說等春天來了,要我替她看看天上的風景。”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這小小年紀,便已懂得離別的滋味。而她手中的風箏,是逝者留給生者的一雙眼睛。

“叔叔,您看!”她忽然指向天空。

我抬頭望去,不知何時,雲層裂開了一道縫隙,一束陽光斜斜地照射下來,正好落在我們所在的轉角處。女孩站在陽光裏,破舊的紅風箏在她手中熠熠生輝。

“奶奶說,每個轉角都可能遇見光。”她認真地說,“只要心懷希望。”

我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多少年了,我行走在自以為是的直路上,從未想過在轉角處停留。而這孩子,在這陰暗的巷角,守著一只破風箏,卻等來了陽光。

後來,我常常想起那個下午。人生確有許多轉角,有的藏著淚水,有的等著陽光。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轉角會遇見什麼,但或許正是這份未知,才讓前行有了意義。

那女孩現在應該長大了吧。不知她是否還記得那個幫她取風箏的陌生人,是否還在某個轉角,等待著光的降臨。而我,從此學會了在轉角處放慢腳步。

因為光,可能就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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