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27現場直擊〉見證民間力崛起,公私伙伴關係成新主流

在埃及夏姆錫克(Sharm El Sheikh)舉行的第27屆《聯合國氣候變化綱要公約》(UNFCCC)締約國大會(COP27),已經落幕。整整兩週、外加兩天的延長賽,各國攤開碳排帳冊,最髒的石化燃料、最難克服的重工業碳排,一一拋出,尋求解方。

快活不下去的開發中國家,更是自揭傷疤,向世界控訴、求償,造就史上破天荒的頭一遭:「損失與損害」正式在決議中立案。

有人說,這是一場「道德的勝利」,但才言猶在耳的1.5°C升溫目標呢?汰換石化燃料的決心呢?

只能說,在這個結合「秀場」與「展演」活動結束後,科學家、主政環保的官員們,夜以繼日的工作,才正要開始。

找答案,或許不該只是繼續盼望政府的作為。《遠見》記者在COP27全球氣候議題的最前線,現場直擊,崛起的私部門做了哪些努力?各國氣候官員們決定了什麼?未來,對台灣有什麼影響?

圖/易淳敏整理


首次通過「損失與損害」基金,富國卻不埋單

「在場沒有聽到反對,那麼,『損失與損害』基金,如是通過。」11月20日清早,COP27主席蘇克里(Sameh Shoukry)敲響議事槌,史上第二長的COP,終於在締約國間達成共識。

攤開歷來氣候政治的討論中,核心議題一路變遷:過去,為防止地球持續升溫,開始推動減排(Mitigation)溫室氣體、能源轉型;後來則增加人類如何與極端氣候共存的調適策略(Adaptation),如防災科技、蓋堤防。

演變至今,主流氛圍又轉向全球的氣候受害國,把矛頭直接指向歷史上的碳排大戶,透過科學歸因,尋求國際社群直接、立即的賠償。如非洲僅排放全球3%的溫室氣體,卻因為貧富差距,成為極端氣候、生活物資飆漲下,受影響最大的地區之一。

於是〈損失與損害(Loss and Damage)〉便誕生了,且成為賠償理論的依據。

只是,當開發中國家,拿〈損失與損害〉作為向美國、歐洲等工業化較早地區的索賠訴求時,卻不被埋單。只因,這些已開發國家以往都以捐贈、扶弱的態勢作為補償,如今一旦將賠償「明文化」,原本的善舉將淪為罰單,而且金額恐怕不少,無異是面子裡子全輸。

《聯合國氣候變化綱要公約》生效的30年歷史裡,這是第一次,會員國間有足夠的共識,將長期以來尚有爭議的〈損失與損害〉放入議程,成為本屆COP的最大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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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對台灣而言,雖然並不是《氣候公約》締約國,但隨著近年來民間企業及NGO逐步熱衷參與COP,在氣候議題貢獻一己之力,因此在民間力量發酵下,台灣也漸有聲量。

行政院能源及減碳辦公室副執行長林子倫分析,台灣碳排高峰已過,只剩全球0.56%,減碳是既定目標,但各國的「天賦」不一樣,如北歐國家,充滿水利資源,不用很費力就能淨零,台灣有得天獨厚的風場,有潛力,但還在路上。

另外,台灣的企業效能及人才向來舉世聞名,再加上,台灣以私部門參與國際氣候論壇多年,早已累積一定的影響力。因此,台灣以企業為角色,提供建設性的意見或科技解方協助全球解決各種減碳的難題,將會是台灣在全球氣候議題掌握話語權的方法。

台灣靠私部門參與,積極向國際發聲

《遠見》在COP27現場,詢問參與超過10屆COP的學者林子倫、中央大學通識教育中心教授李河清、清大科法所教授范建得、天氣風險公司總經理彭啟明,他們無不同意,與往年相比,「私部門」在COP的戲份愈來愈吃重。

而在這次的COP,私部門嶄露頭角的,還不只台灣。當飛機從在夏姆錫克上空盤旋、緩降,俯瞰這座西奈半島上鄰近紅海的小鎮,一望無盡的沙漠中,無中生有,長出一座足以容納五萬人有餘的臨時場館。

「以前大概就是各國政府來這邊,宣傳自己做得有多好,但這次完全不一樣,」彭啟明觀察,或許是場地特別大,今年管制區(Blue Zone)內國家館(Pavilion)的展覽,也比過往澎湃(豐盛之意)不少,雖以國家為名,但充滿了民間企業的元素。

圖/大型地球模型,在各個主題場館中成為吸睛利器。除了嚴肅的氣候談判,在COP上爭取眼球,也成為不少NGO、倡議團體的目標。

像是日本館,是由官方帶著一眾科技、能源業企業,從展示防熱的布料、光伏玻璃、三菱氫能引擎,到Hitachi的電網系統。由國家引進門,參與場內的商業結盟與交流,搶攻綠能商機。

又如歷經浩劫的巴基斯坦展館,以「今日的巴基斯坦,也有可能輪到你」為標語,喚醒各國同情。新加坡積極發展自願性碳市場,首設國家館,找來以自然為本的解決方案(Nature-based Solution)森林碳匯交易平台,在場館種滿植物。

國內有戰事,卻不放棄每一個發聲機會的烏克蘭,也首次在大會管制區內設立國家館,灰暗的設計肅穆卻不悲情,與對街雨林主題、花花綠綠的巴西館形成對比。各展館攤位之大,各自推出的演講、論壇,都是該國來自氣候領域的企業、NGO的一時之選。

林子倫解釋,在這類氣候政治的場域,意見可以分為決議(decision)、倡議(initiative)跟抗議遊行(protest, demonstration),三個層次的約束力由高到低,但議題也由單一到多元。

過去重點在「決議」本身,議案由締約國間在會議室裡談定,台灣只能被動了解。但其實,不局限締約國參加的國家館活動、周邊會議、社群中心的發表、企業倡議與展示方興未艾,甚至是台灣青年氣候聯盟參與的抗議與國際串聯,雖屬於非正式議程,卻儼然是台灣靠「民間力」參與國際氣候議題的絕佳敲門磚。

氣候政治的成敗,除了在氣候外交的談判桌上比拳頭、比論理,在議場外,也比如何說好故事,留下國際印象。

回頭來看,台灣有許多自立自強的企業,跟其他團體合作,參與官方的周邊會議(Side Event),台灣企業雖然沒有政府可撐腰,也已自行走出一條參與COP的模式。除了參與COP最有歷史的台達電子,今年更有銀行、道路工程,甚至是推廣素食的大學校長,在COP獲得機會,向國際發聲。

圖/易淳敏整理


公私伙伴協力減碳,推動氣候行動落地

只是私部門的崛起,並非意味著政府的角色淡化。

在政策面,你可以從COP27的另一個熱門關鍵字:公私伙伴關係(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看出端倪。

范建得舉例,無論是日本的聯合抵換額度機制(Joint Crediting Mechanism, JCM)、美國氣候特使凱瑞(John Kerry)推行新的碳權機制,稱為能源轉型加速器(Energy Transition Accelerator),都在為企業創造投資減碳的誘因,另一方面,也在解決發展中國家需要資金與技術的問題。

過去,無論是在哥本哈根決議設立的1000億基金,還是正在討論中的〈損失與損害〉補償,都會面臨出錢的一方想監理、評估成效,受贈(償)的國家覺得主權、國格遭剝奪的問題。透過創新的機制,引入資本、技術投入需要資源的開發中國家,也以國家的力量,保證投資者,最終可以獲得嚴格認證的碳權。

如美國祭出降低通膨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IRA),以優惠補貼方式能源轉型的投資。敏銳的台廠早已嗅到商機,在力行「美國製造」的政策下,提早布局。美國扶植新能源,同時也在對焦自身利益。

美國對外,則與企業成立先行者聯盟(First Mover Coalition),透過共同採購的力量,優先選擇低碳供應鏈,幫助航運、鋼鐵等能源大戶脫碳。加上COP會期中,民主黨在期中選舉表現不俗,更讓拜登直言,美國會堅定不移地(unwavering)、站在世界氣候政治的舞台。

圖/易淳敏整理

七年前,《巴黎協定》簽訂時,國際社群要求碳排,仍以國家責任來計算,大概很難想像,隨著愈來愈多的發電、儲能、負碳技術被發明,如今,連過去能源事業核心的電網服務,都有部分在民間參與發電、儲能下,由「民間力」取代。

公私伙伴協力減碳,在氣候公約締約30年來,已成為新主流。如今,台灣接軌國際,從工商業界到學界,都在呼籲仍躺在立法院的《氣候變遷因應法》通過修法,在《巴黎協定》第6章的架構下,政府應建立一套屬於台灣的碳交易市場。碳市場的良窳,決定了台灣在氣候金融上,究竟是「邊緣人」,還是新勢力。

回扣台灣產業,以出口為主,企業有碳權需求、也願意投資,但現階段台灣沒有交易平台,資本只能向外流動。如成立僅一年的新加坡碳交易平台,由新國坡國家資本與民間銀行合作成立的Climate Impact Exchange(CIX),就成功吸引台灣的奇美、華邦電,在平台上競標碳權。

COP27在大會訂出「共同實踐(Together for Implementation)」的主軸中,發展中國家將決議視為歷史性的勝利,但更多國家認為,在減排、維護1.5℃、排除石化燃料的決心上,決議毫無誠意。氣候的分歧,在可見的未來仍會繼續,但隨著企業、民間搭建起的綠色經濟,問題的解方,不再只有一種。

COP27在埃及鄰近紅海的渡假城鎮夏姆錫克(Sharm El Sheikh)舉行,比起去年在格拉斯哥(Glasgow)多了不少戶外場館,場地規模也大上不少。圖為管制區(Blue Zone)的入口處。

【本文摘自遠見雜誌12月號;更多文章請上遠見雜誌官網:https://www.gvm.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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