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叡山電鐵出城尋幽，再沿著鴨川閒閒晃
自京都車站搭7公車，如走在信義幹線般筆直地滑過河源町七段到鴨川旁的出町柳車站，換上只有兩節車廂的叡山電車，往京都北方之山裡鑽。雖然風景不如阿里山小火車所見之俊秀，一路小站小鎮倒也古樸寧靜別有悠悠歲月靜好之心安。
隨著曲折的鐵路，林木轉為杉，迫不及待穿上新娘禮服的楓葉夾道迎接專程上山的遊客。陽光燦爛，往貴船神社道上，右邊是涓涓清流，鳥聲上下，時見深深淺淺的楓葉，於清綠杏黃橘紅胭脂變幻季節的心情，光線川流其間，如琉璃水晶玲瓏有致，又似眾花錦繡層層疊疊。左側則是循山而上的杉林，離離蔚蔚，空氣中浮盪著若有若無的香氣，無怪乎有能量磁場之譽。
兩旁小店隱蔽而閒散，不吆喝不站台，門簾輕掩，藍染麻布上幾筆白色書法，恍若隱士，只待知音人。窗臨溪水，木桌陶盤，豆腐烤魚便是優雅，夏日紅布鋪川床，一碗流水面暑氣消；冬日雪來，溫泉解寒氣。至於秋天，自然是楓紅滿山醉人風情，何況臨水映畫，如美人臨水照花鏡。
貴船神社乃本宮、中宮、奧宮三座神社的總稱，本社的原址在相傳是龍穴的奧宮，是京都近郊知名的戀愛神社。適巧逢婚禮，穿著傳統禮服的新人，在紅色紙傘引路，親人隨行的隊伍祝福，神祇的庇佑下完成幸福的儀式。
此神社主祭神是掌管水的「高龗神」，是450座貴船神社之總本社，相傳還是繪馬發祥之社，以水占卜、求姻緣而聞名。
神社旁有供奉一個船型天然石，被作為「磐長姫命的天之磐船」奉祀，乃源自女神搭著黃色小船來到貴船，上岸之處遂為奧宮。山門前有石刻「為了那種感覺」，初時只覺字跡婉約有意，及至見木架上密密繫結的綠色紙札，紙牌上書寫的說明，方知千年前平安時代的才女和泉式部曾因與夫婿感情不和，而來此祈求，見貴船上川上螢火點點飛盈，感覺如自己的靈魂飛離身體，神社響起安慰的歌聲。
這位與《枕草子》作者清少納言、《源氏物語》作者紫式部並稱平安時代的「王朝文學三才媛」紫式部評論其文道：「當她輕鬆揮毫寫信時，確實展現了她在文章方面的才華，就連隻言片語中都飽有情色。和歌更是雅趣盎然。」代表《和泉式部日記》、《和泉式部正集》，紀錄了丈夫遠離，與兩位貴族愛戀的故事，明知前有千萬重山仍如飛蛾撲火，至死不渝的信念，忠於情愛，誠實勇敢的女子，於今日尚罕見，何況如此保守壓抑的日本民風與婚姻倫理之下，可謂難得的獨立自主。
一個城市總要有條貫穿其間的河，作為可以觀天地之留白，賞魚鳥之飛躍，感覺風雲之流動的詩境，而城市也往往因為有一條嫵媚清澈的河水，一流輕淺如帶的穿梭而引來遐思，召回溫柔的明心見性，馴服的平心靜氣。
對於京都人而言，貫穿南北的鴨川是宗教的神聖之川，百姓的生命之河。起源於雲畑山谷的鴨川全長23公里，綿延流淌與桂川，再和高野川的匯合形成三角洲。這條河就像它的形狀Y，以拉鍊的方式將三条大橋、四条大橋原町商圈、五条近清水寺、 七条京都車站串聯為京都，怪不得有人稱它是京都的動脈，更是京都鄉愁的符號。
三角洲這一方乍然開闊的砂石水湄，既可順著賀茂縣主氏的根據地，代代奉齋的賀茂神社，望京都市內唯一的原生樹林「糺之森」，在季節裡換裝變色，眼光癡迷地留戀時間催化的心情。如果你熟悉神話，會聽見自稱「鴨（Kamo）」氏族的神職人員，以莊嚴肅穆的口吻敘說鴨川也叫做「賀茂（Kamo）川」，作為比平安京更早就存在的上賀茂神社和下鴨神社，原本是祭拜賀茂氏氏神。
這條賀茂氏世代居住的領地，後來成為從奈良遷都至京都的東邊界線，乃因鴨川是風水學上的「四神相應」中的青龍，賀茂神社與比叡山連成龍脈，與西邊排出邪氣的白虎山陰道、南邊守護京都的朱雀巨椋池，北邊鎮守王城龍脈的玄武船岡山，同成為靈界屏障，庇護千年古都雅文化。
三、四月裡夾岸數百步櫻花飛舞，避開人潮獨行於岸，必然能領會「春山多勝事，賞玩夜忘歸。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那寂寂而勝美的感動。暑氣漫溢，怎能不覓一處「鴨川納涼床」，感受京都夏日的風物詩裡榻榻米座席上吃懷石料理，深深吸一口好風如水緩緩送來的沁涼？秋天的楓是主角，遠山由濃綠一層層轉紅，陽光透露嬌媚容顏的歲月記憶，如一首首籤詩，回應有緣人的疑惑。
至於冬天，紅嘴鷗從俄羅斯飛來日本，晚上飛向琵琶湖鳥窩。少了觀光客熙來攘往的獵豔腳步，素顏的京都一身侘寂，拉起木屋紙門，鐵鍋茶泡飯，一碟湯豆腐，一片竹筍，一葉香魚，收拾一年的結束，也為了明年的開始蓄養精神。
京都的日常風景盡在這條河，上下班途中，早起運動黃昏散步，帶著娃兒陪家人情侶約會學生郊遊，花徑下野餐喝咖啡，河道上騎車放風箏賞鳥垂釣，這是庶民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文化民俗商業歷史孕育之地。《明天，我要和昨天的妳約會》的結尾便是跳烏龜石穿過鴨川到對岸，聽說可以去霉運迎吉氣，但對身處相反時間的他們而言這樣的京都就是永遠。
眼前綠水潺潺，清可見石，烏鴉戛戛而鳴，水鳥遊蕩自如，果如江戶時代文人賴山陽在東山鴨川畔的書齋名為「山紫水明處」。山為東山、水為鴨川，後成為形容古都之美的專詞。當時川河在書齋前，或汲水泡茶，談詩論文；或點水為墨，眺望東山紫氣，鴨川碧水，寫下《日本外史》，在幕末到明治時期是最暢銷的史書。
這條河據說天皇登基時淨身之水，也是染工運織物之河，除卻香魚，更是保護物種日本大鯢的棲息地。坐在烏龜石上，便見年輕志工、父親帶幼兒來此淨水，足見愛惜之情深入京都人的血脈。
始於1872年（明治185年）的「鴨川舞」，最初是「京都萬國博覽會」的表演項目，而後成為先斗町年年五月的盛會。家家戶戶會掛上有紅色千鳥圖案的白燈籠，東山三條「村山造醋」就以千鳥為名，釀「千鳥醋」，商標示千鳥紋圖案，旁寫「棲息於加茂川或清流的千鳥」，也有和果子店以千鳥圖案為主題，製作涼點糕餅、千鳥圖案的梳子。
過葵橋不遠，即入世界文化遺產之一的賀茂御祖神社(下鴨神社)，朱紅山門巍峨， 錯綜交織的皇室神明傳說神話，和自上古流傳的文化，讓祈求風調雨順、農作豐收、祭祀鴨神的葵祭成為京都三大祭之一。
最有趣的是一路經過連理樹前的「相生社」相親之神、在美麗之神愛情勝地「和合神社」見女孩細細描繪的「鏡繪馬」、許多於上鴉神社祈求「禦守唯」，庇佑家庭和睦、愛情圓滿、孕婦平安、產子健康。這一連串人間功課，是缺憾磨難，也是修行悟道。
在煙火氣蓬勃的「京都廚房」錦市場結束一天行程，炙烤成串的鮮蝦蟹腳肥嫩彈牙，鰻魚干貝自然不能錯過，臨了以精緻的小點心收尾，圓滿確幸之至！
作者：陳嘉英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閱讀教學課程講師、景美女中語文資優班教師及召集人、曾獲台北市特殊優良教師與台灣省師鐸獎。
著作：《課堂外的風景》(與陳智弘合著)、《凝視古典美學：高中古文鑑賞篇》、《寫作力》、《打造閱讀的鷹架：教你如何閱讀》、《閱讀力：三招教你破解閱讀密碼，強化競爭力》、《從世界名著經典出發，提升你的人文閱讀素養》、《第一本教你寫好學測國寫的作文書──議題導向的閱讀與寫作》、《誰說文言文很沒趣：用文史放大鏡看高中必讀的15篇經典》等。
本文章來自《桃園電子報》。原文：副刊／叡山電鐵出城尋幽，再沿著鴨川閒閒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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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者：副刊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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