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還是愛了
終於,還是愛了
作者:陳文茜 出版社:有鹿文化 出版日期:2020-06-05 00:00:00
※本書版稅全數捐贈中華民國骨肉癌關懷協會※
這是一冊愛與情的備忘錄
她説的豈止是她的故事
那,是眾人
陳文茜創作生涯最刻骨銘心的生命書寫
愛情教主張小嫻、文藝天后劉若英,對談全收錄
隨書附贈文茜語錄小冊,人生智慧真摯分享
不論是大愛、小愛,盼是真愛
不論是年輕、年老,仍有至情
雋永深刻之處,我們不知不覺中
跟著她的文字、故事、疾病、揮別,熱淚盈眶
一場大病,讓她明白,生命輕如雲。生命的紙或許已褪白,但非純白,留下殘存的墨痕;紙也早已不平整,但留下一道道摺痕。我們的一生都是回不去的進行式,如果好好想著愛,就不用怕凋零。關於愛,關於生命,關於你,關於我,陳文茜畢生最深情的一次書寫。她說,盼有一天,回看往事,可以像目睹雲朶飄過般,輕輕地、慢慢地,終而散去。
「這本書,是我一生虧欠自己性別的書籍。
『她』與我共生一輩子,而我給她的,那麼少。」
—陳文茜
【文茜語錄節選‧關於人生】
「你以為腳踩的地獄,其實是天堂的倒影;而我唇角的皺紋,其實是智慧的積累。」
「記得,老了,也要冒險。因為……你,還會更老!」
「我們的人生是為了好好愛這個世界,不是來凋零的。」
「你以為『錯過』只是一件短暫的事,其實就是一生,於是滄桑感,油然而生。」
【文茜語錄節選‧關於愛情】
「情,是一個很脆弱的東西。它像半透明的玻璃,不要把它看透,不要把它當成實物……因為它一摔就破。」
「人們說愛不釋手,我認為愛要放手。對我這種愛情信仰的人來說,搶來的愛情,有時寧可不要。」
「我不打算聽到你的回音/打開窗,所有的星星/我只選那一顆/從此我與夜同眠」
「難道女人承認她需要愛情,就表示她是個不成材的女人嗎?」
★內文試閱:
終於,不愛了!
終於不再愛了。
為什麼?是老了嗎?
是;也不是。
人的一生都在渴望愛情,直到死亡。這是人的本性,不分性別。性別的差異現象,不是本性,不是荷爾蒙,是文化,是體制,是現實的殘酷。它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上了年齡的女人,你的皺紋、身體摺痕、皮膚鬆垂,身為一個物種,你已經和魅力和美,都毫無關係。
在一個東方歧視女性的社會中,一個老去的妳,沒有資格渴望愛情。而若有男子出現,他們八成愛的不是妳的人,而是妳的財富,或是妳的社會地位……。
於是渴望愛雖是人的本性,卻只是上了年紀男人的專利品。他們的成功、地位,或是累積的生活智慧,擋卻了老人斑、啤酒肚,和早已變形的身材。
男人不是被觀看的物種,是愈老愈待價而沽的品種,環肥燕瘦,各有所長。只要狀態還沒有太糟,尚未進入後威爾剛時期,總有個傻女孩痴心塌地陪著他。沒有太多人嘲笑這是一段社會地位或是財富交易,頂多羨慕讚嘆:「哦,他娶了一個嫩妻!雄風再現!」
我是一個女的,老去的女人,而且還真老,六十二歲。依循古禮,這樣的歲數,公開討論愛情,顯然是個既不得體也貽笑天下的事。
不過古禮向來和我沒關係,天下離我也愈來愈遠。
我的生命年數當然是倒數的,如果我渴望愛情,那些古禮、目光、議論,當我閉眼的時候,比腸蠕動,比放個屁還不重要。
是的,我的身體的確沒有年輕時豔麗。這些都是事實!可是再怎麼糟,我總比那些兜著嫩女的男人們,一、出色;二、聰明;三、有智慧;四、眼界寬;五、脾氣尚屬溫和;六、擅長所有賢妻良母之事;七、年幼時偶爾會紅杏出牆,現在牆爬不動了;八、我比年輕時更明白珍惜愛我的人;九、我早已歷鍊了一身不佔有、不嫉妒、不勒索的愛情高情商;十、不會禿頭。
總之,我的優點,比其同年男子,實在族繁不及一一備載。
所以我為什麼要向這個歧視女性的社會現實投降?我為什麼不可以在千千萬萬人中,尋一人,長伴人生?
尤其我,怎麼可以叛逆一生?老來卻變成妥協的笨女人?
他們又說:妳是公眾人物,走在街上,人人盯著妳,再喜歡妳的人也會有壓力。
我說:我早已過氣了,何況即使我仍是公眾人物,我也不是這個社會的囚犯。何只是我,這個社會四面八方都不準備給上了年齡的女性「自由戀愛」的權利,甚至連渴望、想像,也連根拔起。那是對老女人苟延殘喘活下來,擺明的貞節牌坊,精神上徹底的謀殺。
我,為什麼要服從?
我選擇終於不愛,不是老的問題。
是理解,是憂傷,是無奈。是我用一生的無眠,織就了一個人的安靜庇護所。是我對生命中最美好的情感的棄絕。
是愛給我的陰影太多,它使我漸漸失去了飛揚的步伐。
是愛情的浪花,逼著我歷經一道殘酷過一道的浪潮。我不是公眾人物,我不是老女人,我是一個跛了腳,不想愛並且從來不願恨的人。
生命有一種絕對。「在愛情中,我可以瀟灑如男人,也可以痴情如女人。」這是拜倫的名言,我十六歲時牢牢記住。別當傻女人,被情當標本釘得死死的。
但我終究有自己的弱點,一旦跌入,連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突然成了痴情女子。痴情到可以三十年心中總留了一個角落給他!
我的勇敢使我以手術刀型的方式快刀分手,他淚流滿面,我冷靜以對。我很快選擇奔入另一段情感,但這挽救不了我。就這樣,年年歲歲,時光滴滴答答地流過,那個當年選擇不流淚的我,只是一個佯裝堅強的女孩,她並不知道命運的捉弄。她甚至不是自己心中的主人,那個她控制不了的心,總留了一個位子給那位特定的人,無可救藥地想像他回來。
而每回當他坐下來的時候,世界瞬間圓滿。我希望他長久地坐著,也渴望永遠坐在他身邊。
但現實逼著我們,逼著他坐坐就走,然後便是我對他長長的想念。
一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三十年了!
三十年,一萬多個日子,我們每年彼此問候見面幾次,擁抱幾次,表面上好似恆長的情誼,實際上更像時間如一把刀一片一片削掉我的心。
終於,三十年後,我慢慢感覺不了那個空位上殘留的溫度。事實上枯枝落葉早已鋪滿了那個空位:三十年,我們終於彼此慢慢察覺,我們都不是時間的對手。
原來再深的情感,也會隨浪而逝。人會深愛,會淡忘,會抵退,最後只剩下,輕輕的嘆息。
而嘆一口氣,就是三十年了。
世界小得像一條街拍攝的電影,我們在街道的尾巴再度相遇,彼此點個頭,所有曾經的甜蜜、炙熱、離別、傷痛、往事,好似只停留於街頭的另一端。省略了問候,省略了一時說不出口、百般複雜的內心滋味。也許歡樂從來只是街道上的一棟房子,我們走進了,經過了,盛宴已經結束。我們都不曾忘記,但也無需再提起。
回憶只是一條街上的布景,全拍完了。故事早已結束。
我們曾經是主角,如今我們已是觀眾。
如果三十年的情感,最後都只有一點點溫度,我們憂患而短暫的一生,要花多少時間在愛的痛苦上?
如果重來一遍,我寧可成為愛情的亡命之徒。我不喜歡佯裝勇敢放手的我,因為時間實在太無情。
可惜明白這一點時,我已目睹時間如何一刀一切地把自己摺成小小的紙鶴,成為祝福別人的人。
再一刀一切地把記憶淡忘,成為一陣風。
聽到艾怡良的歌《Forever Young》,我忍不住修改了部分歌詞:
我早已無法像孩子那樣哭著鬧著
我必須學著像大人那樣安靜隱藏
如今我活得 既不高亢 也不低落 但仍有個沙漏 在我心中滴落
我默許時間讓皺紋蔓延了 我的臉龐
我默許時間對在意的事 手不緊握
如今我明白所有我曾深愛的
在時間中 都不會重來一次
時間揮霍著我 但他也發現我依然還是那個沒有明天地渴望愛著
Forever young的女人
但時間啊 也教我學會遙望
我的手沒有放
但我的心 我的骨架 我的內臟 都在教我如何遙望
遙望所有曾深愛
如果再遇到那個女孩
我會告訴她 妳該
手緊握著 從此不要放
Forever young forever young
不要讓愛情 一刀一剪摺成了想念
在時間中不知 不覺 不知 不覺
畫回我的模樣
時間啊 你也曾讓我如此受過傷
但縱有沙漏 我失去了一切
我的心 我的骨 我的內臟我的手
仍緊握著 渴望 尋著
時間啊 走吧
我已為你流浪太久
縱使皺紋蔓延了我的軀殼 我還是這樣
我願意這樣
Forever young forever young
時間啊 走吧 我離去前
會告訴所有的女孩 親愛的妳該像 沒有明天地愛著
不要成為我的模樣
Forever young oh oh Forever young oh oh Forever young
愛情,我已為你流浪太久。請把我的心還給我,讓心與我共舞。我經歷的愛情,我走過的人生,太殘酷了,走到盡頭時,我有太多遺憾。
我想叛逆這個世界給老女人的審判,但我的深夜如此誠實,無論相伴者是誰,我的歸宿,就是我平靜的心。
人和人之間淺淺的緣,承載不住過於濃厚的世間情。或許我們都空無所求,但我在世人面前微笑的臉,是明白之後,流淚的另一種表情。
我已年長,一個人活得倒是自由,放任的心反而像年輕的孩子,我知道我衰老的身體,急促地呼吸,也沒有圈住孩子般的意念。
但對我而言,終身相守已在另一個世界,另一種夜晚,另一種最世俗又最遙遠的生命狀態。
在虛擬想像愛情的世界中,我反而更加親近,我不必坦然面對現實,面對自己,面對自然的慾望。
老了,終於明白,不該再愛了。
坐看黝暗的海水,在平庸和瑣碎氾濫的生命裡,我們如岩石和海浪一樣生活。
交會、離去、拍打,浪花,殞落,永不說再見,卻也不得不揮手,道別。
終於不愛了。
是的,終於不愛了!是老了嗎?
是,也不是。
已經三十年的往事了,我坐在一場暴雨的夜裡,憂鬱,但無法寫詩。我坐在燈下長久地聆聽雨聲,雨聲穿透了地層表面,地下埋藏我生命中痛苦的傷痕。我沒有再細聽那些被雨滴敲打的往事,僅以墨滴落在潔白的紙上,寫下一個字:忘。
我該更珍惜的世間給予我的其他之情,我這一生曾經許諾的使命。
愛情的力量很強大,它可以穿越生命中每一層障礙,把妳的皮囊裹得滿滿的,剎那間妳會笑,會歡跳,瞬間妳遺忘了歲月留給你的桎棝。
但愛情的毀滅力太大,刷一下,那瞬間,所有的情夢繁華一謝了,枯萎,葬於土間,如葬了妳的心。
它不是死亡,卻是人間和死亡最類似的儀式。
它只意味著我逐漸倒數的生命,想有多少歡愉,就得用多少痛苦來償還。
而我的生命價值不是用來花時間,揮霍如此的世俗之愛。我盼望自己殘餘的人生,可以愛那些在敘利亞的孩子,愛那些顛沛流離的難民,愛因為世間混亂而失去許多人生機會的下一代,愛那些從童年起就面對重大疾病的孩童……。
如果我對所謂的愛情,仍有期昐:
當死亡一旦前來敲門,我只盼望此生所愛之人,以他的目光填滿我最後看到的世界,是他的吻,是他的愛,是他的溫柔,擋住了即將前來的黑暗。
在逐漸死亡的儀式中,終於,我,還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