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秘史/俞竹筠
俞竹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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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撲克牌遊戲【鬥地主】,從玩紙牌到網路,風靡至今。後代問我:“爺爺,你出身地主世家,地主真的‘天下烏鴉一般黑’嗎?”我淡然一笑,“天下烏鴉是否完全黑,你看完我寫的文章,會慢慢讀懂家族的故事……”
族人俞愛華(俞村鄉幹部)為修家譜,2013/4/4清明節專程來訪,他取走我在報刊上發表的一些文章。其中有:《我賤賣過米芾的真跡畫》(載2002/4/19【中國老年報·朝花夕拾】、【鄉土】、【揚州日報】),《金佛夢》(載1999年第5期【鄉土】、【揚州文學】),《寧園風波》(載2009/3/14【揚州晚報】),《寫詩遭冤記》(載【歲月】等)報刊影本……他還陳述了八旬老人俞錫寶臨終遺言:
俞家原籍紹興,後遷蘇州,康乾鼎盛時,屋宇儼然。因太平軍紅頭造反,佔據蘇州,清代俞樾支族舉家逃亡揚州。在西山揚廟與甘泉山一帶置良田數十頃。莊園朱漆大門貼對聯:《河清海岸升平世 潤澤流光積善家》,客廳匾額:《河潤堂》。民國初年,長房有田106擔種(每擔種6畝3分),二房有100擔種,其中長房多出的6擔種為扛幡禮。女眷住11架粱的蝴蝶廳,城裏有多處房產,光天寧街就有十幾處。【家譜】按輩份取名順序:萬國治久天 潮洪應福錫 壽兆增富貴(計15代)。排到應字輩,大房俞應基、俞應鬥二人中舉做官。捷報傳至長房,老祖去世,為避諱,輩份由“應”跳至“錫”字輩。
家父俞錫琪(字少舟)長子、二叔父早逝,三叔俞錫封,生夀娟、夀鳳、夀珍、夀芳、夀坤、夀蘭、夀強、夀全等;大房生大哥壽康(竹蓀)、二哥壽泰(18歲得肺病死)、幾位姐姐壽英(帶來的)、壽賓、壽紅、壽芝、俞萍。我是媽媽44歲生的老巴子,父母為我起名壽寶(竹筠),土改後,再未按“兆”字傳下去。
九旬大哥2012年去世前,曾對我回憶道:
《俞氏陵園》有新墳和舊墳,舊墳葬的祖父與大奶奶,列祖列宗等。那裏古木參天,婀娜多姿,老遠就聽到松濤聲聲,蔚為壯觀。祖母是小奶奶,原是佃戶繆木匠家姑娘,死後老墳葬不下,另辟新墳,二叔與二嬸娘及大姑、二弟俞壽泰都葬在那兒。老墳與新墳各占地十畝,相距不遠。二弟18歲病亡,父母憐愛,將早已打好的楠木壽材,先讓給他睡。我說:“這件事弟知道,兒時,楠木壽材就放在樓下西廂房,我常與發小文芳一起躲迷咪”。二哥未婚,大哥無子,年方6歲的我,扛幡戴孝,直送至新墳邊。1958年大躍進,大煉鋼鐵,人民公社鬧得熱火朝天。兩地墳塋被公社與大隊幹部平整,陵園樹木砍伐殆盡。所有的楠木棺材統統被挖出燒焦炭、打造公共食堂飯桌板凳,祖先屍骸遍地。看墳人小二爺氣急敗壞地跑來報信,父親歎氣說:“這兩塊墳地,乃土改分給我家的自留地。現在,平墳充公不談了,列祖列宗又沒得罪他們。清明時節,俞家就無後人上墳了?”可是,在那“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年代,父母親只能忍氣吞聲。無奈中,籌款40元,請小二爺將遺落在田野的祖宗屍骨,撿入麻袋,深埋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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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陳氏,大家閨秀,善良慈悲,40多歲尚無一男半女。祖父下鄉收租時,巧遇繆木匠姑娘,見其端莊美麗,娶來做小。她一進門,即連生父親、二叔、三叔、大姑。有年開春,祖母繆氏在後園種菜,意外挖到一壇金銀財寶(見《金佛夢》)。她不聲張,不建造高樓大屋,說“低調些,財不外露”,只買田地不動產。祖父將父親過繼給大奶奶陳氏,別居天寧門街南頭。大奶奶篤信佛,整天“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她溺愛父親,放任自由。臨終遺言:今年租子免了吧!給佃戶一個遺念。俞家有個惡習:家有幾杆“槍”,吸食鴉片,成天煙霧繚繞。大奶奶不好這口,也是她別居原因之一。祖父母與二叔夫婦及大姑等先後因抽鴉片而亡。母親受外公朱三先生(名中醫)的薰陶,從小知道鴉片像砒霜,可入藥,亦毒藥。朱府家訓:嚴禁抽雅片。故姨母、舅舅和母親姐妹三人,一口不沾。要不是民國政府嚴禁鴉片,父親的大煙癮亦難戒矣!父親上過幾年書房,有點文化。終日除過“早上水包皮,晚上皮包水”日子。他不賭不嫖,午飯後讓我騎在管家肩膀上,一起去教場聽王少堂說書。父親講故事有聲有色,許多軼事成了我日後創作的源泉。他愛看書讀報,早聞“朱毛”紅軍鬧革命,在湘贛一帶鬥地主、打土豪,分田地。亦贊成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特別是“耕者有其田”的主張。所以,抗戰前,他一次次賣掉家中土地,準備到上海開工廠。可是,每賣一次,母親哭啊閙的:“留點鹹魚骨頭給子孫啃啃吧!”這倒好,土改前僅剰的200多畝田,致父母大哥劃成“地主”不算,還害得我背上“黑五類”之首的包袱幾十年。在考大學、戀愛、調動工作、入黨……處處受挫。直到中共中央1979年1月11日作出《關於地主富農份子摘帽和地富子女成份的決定》,中國的種姓制度才廢除。
俞家後代這才卸下“家庭出身”沉重包袱,如釋重負。父親是長房長子,受大奶奶“與人為善”的教誨,一生積善行德(見《粥廠茶棚》載2009/9/5【揚州晚報】)。俞家土地眾多,通常租給中間人(二地主),二地主再租給農民。二地主為了獲取更大的利益,對佃戶百般盤剝,父親聞之,嗤之以鼻。每年秋熟,父親與帳房先生騎毛驢下鄉估租,佃戶好吃好喝招待後,連連訴苦:“大東家啊,別看今年風調雨順,稻子長勢好,一家老小全指望它哩!留下種子再交租子,還要防春荒哩!”“好,好,政府二五減租,我來個二二五減租(即佃農只向地主交納百分之二十二點五收穫量)”。其他地主不依,父親召集大家商議道:“孫中山先生說過,農民由很幸苦勤勞得來的糧食,被地主奪去大半,這是很不公平的。凡事積德,憑良心做事。”他們又一起向母親告狀:“大太太,大東家幫佃戶說話,胳膊肘盡向外拐。他一錘定音二二五,叫我們喝西北風去!”母親一算,少算二點五,怪父親道:“你尊口一開,他們少收的租子統統向你算!一年千兒八百大洋玩意賬。”父親回道:“佃戶一年忙到頭,三下五除二,總要落兩個。有碗飯大家吃,人在做,天在看。”母親亦寬厚,不時救濟窮人,亦樂施好善。過年過節佃戶進城,挑些河魚湖蝦和豆腐百葉、送點土儀,父母親從不讓他們空手回去。土改時,農村工作隊發動佃戶進城鬥地主,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咱東家待佃戶不薄,窮人死了,買不起棺材,是他掏錢埋的,平時扶貧濟困常事,人要憑良心。”所以,1954年,父母親與大哥最先改變地主成份,獲中華人民共和國首次頒發的“選舉與被選舉證”。哦,大哥只隨父親下鄉看過一次莊稼長勢,解放後,在瓊花觀小學和省揚中任教時,老老實實自報 “地主”,他個人的磨難,與此有關(見【大哥辦“俞氏補習班”載【揚州史志】)。父親還資助過新四軍買藥品(見“記憶鄉下大姐與姐夫”文 )、姨夫黃漢池同父親在城隍廟燒香,提出兩個兒子出洋留學,缺少路費。父親贊助800大洋(見《“黃氏三傑”故鄉行》)。
後輩邊看邊聽,感謂地說:“哇塞,俞家是開明士紳,與其它地主不同哩……”
我說:“往下聽,精彩的部分還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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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是長房長孫。生大哥前,祖母帶母親與二嬸至觀音山燒香求簽,母親抽的“大吉大利 早生貴子”,二嬸站立一邊,一臉不高興。臨產時,祖母一直守在床邊,聽接生姥姥報喜:“恭喜二老太,大少奶奶生下帶把子的!母子平安。”祖母不住念“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忙叫帳房封四塊光洋給姥姥,寓意“四四如意”。二嬸娘家裏人開始不信,懷疑大房“偷龍換鳳”。假意上前給見面禮,仔細看清像父母親樣子,才悻悻離去。祖母見二嬸躲在房外哭泣,上前一巴掌,“喜事,嚎什麼喪?有本事也生個一男半女!”一句話,說得她的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滾落胸前。抓周後,祖母抱他到天寧寺,求方丈收為螟蛉(義子),從此,歲歲獻金,祈求平安。一天,莊戶領個可憐巴巴髒兮兮的丫頭,來見大祖母道:“大太太,這女孩才三歲,父母雙亡,叔子不學好,欲賣給妓院……”。大奶奶一聽,口念“阿彌陀佛,可憐,可憐!”大祖母讓祖母收養,祖母要母親視如己出。父親按“壽”字輩,起名“壽英”,祖母喊她 “押扣”,寓意扣住大哥,將來亦可做她的孫媳婦。母親待養女像自己的孩子,不是親娘勝過親娘。日寇攻入揚州前,俞家死了幾位親人,祖父母、大姑、二叔二嬸,都是鴉片煙害死的,大奶奶無疾而終。壽英大姐隨父母親與姨娘黃朱氏一家顛沛流離,到處逃難,最後落腳在舊城外公家。我就是鄉下大姐提著燈籠喊姥姥接生的,她親手將納入瓦罐的胎衣,埋在花圃百年黃芽樹下。她出嫁時,吹吹打打,嫁妝豐厚,一村人圍住看。大姐夫繆廣元是新四軍地下黨,常以俞家做掩護,不時向父母親借錢:“爹,娘,這趟到桐城做生意,虧了。再借200塊大洋,賺到一起還。”誰知,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他拿去為新四軍買藥品了,有借無還。 土改時,大姐夫是甘泉區區長,他舉證父親是開明士紳,幫過共產黨的忙。一次,與同志們在三義閣客棧開會,商議如何炸西門鬼子飛機場。不料,被鬼子密探抓住,押進打銅巷6號特高課嚴刑拷打,堅貞不屈。後又被解往蘇州監獄,是老丈人搭救。原來,繆廣元一被捕,大姐就哭回娘家求助,是父親花大筆錢保出來的(見“記憶鄉下大姐與姐夫” )。所以,土改時,非但不鬥,還分給土地。父親說:“那麼多田都分了,這幾畝田算什麼?家裏人又不會種,留給看墳人吧!”最後,保留墳地。大哥三歲時,二叔與二嬸先後去世,無後。祖母讓大哥披麻戴孝,過繼二房。祖母一死,三叔孝滿,忙著結婚,婚後不久,鬧著分家。公親議定:家產一分為三。老大一份,老三一份,長房長孫過繼二叔一份。這樣,父親分到雙份土地600多畝、房屋6處。(其中,寧園浴室專給長房長孫的,1956年公私合營前,我每晚持“少舟”圖章,往櫃檯上拿一元房錢(見《寧園浴室》)。
那時,家中困難,大哥供給制,家中靠每月30元及其他房錢,和“黃氏三傑”給的20元,還有四姐從蘭州寄回家的20元。這些收入不夠,就賣東西。上世紀50年代中期,私房公管,只給每月定息7元8角,1966年“文革”後取消。與三叔分家時,父親念及手足之情,主動提出:好田好房任老三揀,另外,扛幡禮對分,還有金銀首飾、古玩字畫等,聽三叔選。三叔見父親仁義,心裏感激。兄弟倆一直和睦相處。父親比三叔提早幾年“摘帽”,每次見他監督勞動,步履維艱地打掃街道與廁所,都趁人不注意,上前幫他。1969年父親去世,他一邊絞下頭發塞進棺材,一邊老淚縱橫說:“大哥啊,來世我們還做弟兄,你還是我的大哥!”祖母在日,對大哥百般遷就,萬分疼愛。母親因他繼承二房財產,更是溺愛,要頭把頭。姨父黃漢池是前清秀才,1905年清廷廢舉,不然,與義兄吉亮工前後中舉。姨夫教大哥四書五經,他心不在焉。氣得姨父連連搖手,罵道:“豎子不可教也。”大哥聰明,國文與英文均好,在揚州上的美漢、震旦中學,在上海讀的復旦大學。一天,郵差送來10塊大洋喜報,原來是大哥在大學生徵文比賽中得的一等獎。父母親喜不自禁。按大哥的學業成績與家底,大哥完全可以出國留學。姨兄“黃氏三傑”都是留洋博士,他們亦願意帶他出去。可是,大哥不思進取,沉迷於花天酒地。他是農曆二月十二生的,百花生日,“花心”。舅舅在上海租界銀行做事,是大哥的監護人,見他書不好好念,或到老城隍廟下圍棋與象棋(注),或與歌廳舞女廝混。舅舅說他一番。大哥嘴上答應,仍花錢流水。家裏見他二十出頭了,趕忙說親。他看後,不是嫌姑娘腿粗,就是說皮膚黝黑,一個也看不中。一天,他的拜把子兄長徐百翰從南京來訪,徐是汪偽中央銀行出納科科長,西裝革履,正春風得意。家裏請他吃飯,三杯酒下肚,對父母親說:“伯父、伯母,壽康不能讓他在外胡鬧了。上海教會辦的大學都停了,出洋你們又不放心,乾脆我帶他到南京。”
父親舉手贊成:“也好。省得他依仗家裏有兩個,不愁吃穿用,坐享其成。”大哥首次就業,就被把兄安排在手下當會計。徐百翰見他聰明能幹,算盤又精,便放手讓他幹。過了些日子,徐百翰回鄉祭祖,家裏又請他吃飯。他對母親說:“壽康發財了,有沒有寄錢回來?”原來大哥精明,每月將發給偽軍的薪水,提前10天領回,存入銀行,利息歸己。到時取出本金發錢,偽軍將領還誇他準時。大哥得益,除孝敬把兄,自己每月也落好幾根金條。母親聽完,決心上南京找他去。二姐放春假,也要去。父親說,你們母女二人未出過家門,路上又不安寧,讓管家陪你們去。揚州到南京如今不需一小時,然而80多年前,早晨從福運門坐汽車到六圩過江,再從鎮江乘火車抵浦口,然後坐馬車到新街口,已是萬家燈火了。主僕三人風塵僕僕摸到新街口中央銀行宿舍,看門人回話:“俞先生呀,一下班,就奔秦淮河夫子廟怡香院了。前幾天,一根金條掉在黃包車上,也不在乎。”馬車夫知道怡香院所在,調轉車頭,很快找到那裏。三人下車一望,管家說:“太太小姐,這是妓女院啊,大少爺咋逛窯子了?”“住嘴!”母親正怒斥,一頭撞見大哥與花枝招展的女人出來,大家愣住了。
大哥定了定神,責怪管家:“你怎麼帶太太小姐到這兒?”不由分說,擠上馬車,罵二姐:“大姑娘家的,來這兒害不害臊?”二姐嘟噥:“噢,只許你來逛,不許我們來找?”“別在馬路上吵了,到旅社再說。”大哥將三人領入最好的旅社,母女住雅間,管家住另一間。大哥回新街口宿舍前,與母親徹夜長談。母親一再關照:“兒在外面娘擔憂,娘在家中愁又愁。窯姐千萬不能玩了,玩出花柳病不得了!”大哥滿口答應。大哥休息那天,租來一輛轎車,陪主僕三人遊覽中山陵、靈穀寺、玄武湖。在新街口中央商場買了幾雙皮鞋、玩具、毛線,還給父母親買了高檔衣料,家裏人人有份。送別時,將舊西服舊東西包包紮紮,統統給了管家。吩咐:“回去叫底下人好好伺候,我回來有賞。”
鬼子投降前,徐伯翰升任偽金壇縣長,科長空缺由大哥遞補。幹了幾月,日本天皇接受波茨坦宣言投降,偽中央銀行亂成一團。大哥手頭有數百根金條和大量銀元,用來作為偽軍的遣散費。如果將其一部分存入外國銀行,自己飛往國外做寓公,何人去追問?但轉念一想,道德良心不許。再說,跑得和尚跑不了廟!家裏有土地房產,吃不了用不了,幹嘛冒險。最後,拎了一皮箱銀元回來,大部屬於自己的。母親開箱一看,以為兒子幾年積蓄,喜不自禁。大哥回家後,往日桃園結義的兄弟和發小紛紛上門,或猜拳飲酒,或下棋打牌,不亦樂乎!母親對大哥嘰咕:吃的喝的招待不算,打博克推牌九築長城,你那班酒肉朋友不像話,贏了上腰包,輸了向你借!怪不得個個圍住你轉。
中進房客周湘亭原是瓊花觀小學校長,後是江都縣秘書長,與我家關係融洽。我們都認他是幹爹。他介紹大哥去瓊小任高年級國文教員,大哥得心應手,口碑不錯。不久,周家大兒子周宜彭娶親,新娘何堯臣,邵伯人,年輕漂亮。俞家張燈結綵,上下忙碌,像自家娶媳婦一樣。我才7歲,充當童子賓相,至今記得結婚照上,我偎依在堯臣姐身邊。周宜彭在南京做大事,很少回來,大哥趁虛而入,對堯臣姐百般勾引,很快相好上了。最先發現的是父親,夜裏聽二道門輕聲響動,起身一看,通往中進的門虛掩。再望大哥的床上,人不在被窩熱的。第二天夜裏,依然如此,父親對母親說:“大的不對頭,我有兩次發現,他溜到堯臣房間裏去了。”母親不相信,第三天,悄然證實。二老商量此事咋辦?給二姐偸聽到了。她經常在堯臣房內,亂用胭脂花粉口紅 ,弄得梳粧檯與化妝盒亂七八糟,堯臣說她一句:“二妹,盒內東西你用歸用,別亂用。”這話得罪了她。二姐柳眉一豎,回堯臣:“怎麼啦?你和大哥睡覺的事,我都沒有說,用你的東西就肉疼啦?”堯臣怕讓對房門婆婆聽到,求二姐小聲點。事後,堯臣跪到母親面前哭述:“乾媽,我娘走得早,缺少家教,錯已犯了。二妹如果張揚出去,我只有死路一條。不然,我離婚,與壽康結婚。”母親不知如何是好,拉她起來,好言勸道:“孩子,起來,起來。你妹霸道,我會教訓,今後不許她胡說胡來!不過,你是有夫之婦,壽康還沒有娶親,你們都要自愛自重才是!”
然而,兩情相悅,如膠似漆。他們的私情,除家裏人知道外,周家人一無所知。因為周太太有病,很少出房門;幹爹整天忙於公務,外頭又有相好的,夜不歸宿。唯一知情者,是女傭小蓮子。她早被收買,不但不會走露風聲,夜裏還幫大哥開門關門。堯臣一旦懷孕,就由大哥送到南京宜彭處卸肚子。他們算好經期與做愛的日子,萬無一失。終於,他們愛的結晶金寶誕生了。母親忙裏忙外照應月子,我天天抱他逗笑,家裏人都說他像大哥。滿月時,大哥西裝筆挺、堯臣姐穿著旗袍抱住金寶合影。那張大照片,存入影集好多年,“文革”時,被紅衛兵抄走。大哥扼腕歎息:“咋不給我留點念想哩!”
國共內戰正酣,1948年冬,淮海戰役國軍兵敗如山倒。一天,宜彭急匆匆回來報信,曰:“三日內舉家隨國府南遷,所有東西由俞家處理。”全家商議好:長孫帶走,孫女學敏送卲伯堯臣娘家。原定金寶留下,走時孩子哇哇哭著要喝奶。大姐壽賓剛生文龍,喂金寶個飽。堯臣姐捨不得留下,大哥護送他們一家到了南京……。之後,周宜彭幫大哥在上海謀個差事,國軍西郊機場中尉軍需官,負責看守飛機油庫。1949年4月,上海解放前夕,隨駐軍起義。隨即,解放軍安排他們到南翔集訓。三個月期滿,欲留大哥在部隊。大哥歸心似箭,領了遣散費,回揚州任教。
注:大哥圍棋與象棋,全市聞名。曾獲全國象棋比賽優秀獎與揚州市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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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輩接住說:“下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國外Google、Faceboo上所載,看到了……”
原來,我請【台灣好報】社長宋智忱先生代發的兩則尋人啟事,他們都看到了。一是大哥遺書《急尋私生子周金寶(乳名)》(附後);二是我寫的《金寶侄,你在哪里?》,2018/4/1【台灣好報】在“本報公告”欄發表。後輩不但看到了,還轉告美國與加拿大同學,大家搜索後,點贊宋先生助人為樂:“very good!”。1987年10月,蔣經國准許臺胞回大陸探親。一天,大哥在家門口突然遇見一對衣著光鮮的臺胞。男的西裝革履,東張西望,喃喃地問:“俞家門樓咋變樣了?俞壽康住在哪里?”大哥見女的戴墨鏡,穿皮大衣,站立路邊。連忙搭腔:“我就是俞壽康!”啊呀,快40年未見面了,三人目光相對,竟無語凝視。大哥雖早已落實政策,享受老教師的一切福利待遇。但衣著灰色中山裝與棉布鞋的他,與眼前洋式打扮的故人一比,自慚形穢。
後來,大哥告訴我:請他們進屋,周宜彭說:“不了,下次帶禮物再來!”他又問:“壽康,你結婚了嗎?”大哥謊稱:“結過婚了”。何堯臣在旁邊聽見,欲言又止,只對大哥看了又看。大哥之所以說謊,目的讓周宜彭放心,別叫何堯臣有念想。
其實,大哥千言萬語,方寸已亂。想對宜彭道歉:“朋友妻,不可欺!兄弟40年前,對不起你!”;想問堯臣:“別來無恙。金寶兒還好嗎?那塊金懷錶還在嗎?”(注)。最終,話到嘴邊,又咽下肚。回來後,一夜睡不著覺,次日去賓館找。服務員回答:已退房回臺灣了。
過了些時,金寶與同母異父姐周學敏來訪。他們從鎮江來,學敏在邵伯長大,後來嫁到鎮江。兩岸親人團聚後,周宜彭為親生女兒,在鎮江華僑區購置別墅,也算是補償。大哥一見金寶,摸樣真帥,英俊偉岸,與自己年經時一模一樣。不過,聽他喊聲“叔”!心裏涼了半截。很快,大哥頓時醒悟,學敏在身邊,自己哪能喊他“金寶兒”!這一猶豫不決,竟然錯過了父子相認的機會。但是,大哥與金寶還有學敏,三個人都心知肚明,金寶如稱 “爸!”大哥就喊“兒!”。這層窗戶紙未能揭開,罷!罷!!罷!!!金寶拿出錄相機,攝下出生房間和周圍環境,又和大哥合影留念。大哥從金寶口裏得知,金寶是臺大教授,兒女在美國讀書。爸爸周宜彭已去世,媽媽何堯臣也在美國。大哥欲請他們去冶春吃飯,學敏說:“不了,馬上趕過江,金寶接著要回臺上課”。匆忙告別中,大哥竟然忘記要聯繫方式。
事後,大哥越想越不甘心。告知我後,兄弟兩人先去市台辦,再去東關街派出所。兩處領導親自接待,熱心幫辦。最後,查到周學敏在鎮江的住址。我代大哥寫了掛號信問詢。見無回音,我們親自過江去問。結果,只見鐵將軍把門,人雲已上臺灣。
無奈之下,我求助【台灣好報】。至今,雖無資訊,猶殷殷企望金寶聯繫。大哥雖仙逝,我亦85歲高齡,金寶也76歲了吧?如念親情,與子女趕快領回【大哥遺書】吧!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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