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老越覺老伴親/夏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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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俊山
退休前,我和老伴兒都教書。工作有多忙,有多卷,從開學考、分班考、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等詞就可以看出來。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有妙語:“魚對水說:‘你看不見我的眼淚,因為我在水中。’”老伴兒不說啥,她的付出我也看不見,因為在忙碌中,我把她的一切付出都視為理所當然。
忙碌中,她經常講:等退休了,不忙了。你要陪我出去看看。常言:少年夫妻老來伴。等老了,我倆就朝夕相伴徹底放鬆,想玩就玩,不留遺憾。老伴兒的打算我當然擁護,於是,我倆一起辦了出國護照。以我倆的退休金,我覺得,一年出國一次,可以承受。
計畫是美好的,現實卻是冷冰冰的。朋友的一句話很紮心:“小的結了婚,老的等於離了婚!”這句話恰恰成了我和老伴的寫照。兒子遠在武漢,有一定的科研任務,兒媳執教高中,多次帶畢業班,其忙碌我和老伴兒都有體會。孫女出生,我們不能不伸出援手。老伴兒去了武漢,三年後,孫子出生,老伴兒被徹底拴牢在武漢,照料孫女、孫子,這一干就是十多年!我退休後如同單身漢,留在老家陪伴老媽。想到牛扣在樁上也老,有活兒幹不是壞事。於是先後接受了幾份工作。我當過《海安日報》副刊編輯,做過煙草局的文字工作,到興化市教書,編校報,一晃已經6年。人越來越老,反而越來覺得老伴親了。這是什麼原因呢?
有一句熟語:沒有對比,看不出高低。如今,我的生活圈子大了,熟識的人多了。比較之後,我發現老伴不愛虛榮。
愛虛榮是人的天性,但有強弱。熟識的人中,有的人很虛榮。雖然收入不高,偏偏熱衷於名牌商品,熱衷於披金戴銀,熱衷於要人誇獎。其結果無疑是自己心累,家人心煩,熟人心厭。老伴兒從不追捧名牌,金銀,也不考慮別人誇不誇。她關注是實用、實惠,把自家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岳父是銀匠,她嫁給我時,我給她買了金首飾。結婚後,家裡的經濟情況越來越好,她的金首飾卻越來越少。看到我媽喜歡金戒指,她就把自己的金戒指送給了我媽。兒子結婚,她又把金手鏈、金項鍊給匠人,加上金戒指做成金手鐲,送給了兒媳。老同學、老同事相遇,不少人都有珠寶首飾,她呢,像被劫匪剛剛打劫過,身上找不到任何值錢的東西。不讓自己的心情、活法,受他人的眼光左右,只把精力用來打理家庭的裡裡外外,她的不愛虛榮讓我感到輕鬆,也感到親切。
今年春節後,在海安市內丹鳳橋北,我巧遇黨校退休的倪文豹老師。倪老師快90歲了吧?還認得我,他告訴我:“我教過你愛人,當年在南莫中學,她是最優秀的學生。”上高中,靠大隊幹部推薦,她榜上無名。南莫中學徐雲桂校長看了她的成績單,硬要,她才進了高中。她的初中畢業成績單,我看到過,多門功課是滿分,這是很難的,我做不到。我想,倪老師大概不是虛誇,只不過老伴兒不像路瓦栽夫人,老是不忘高光時刻,她沒有那種虛榮,我感到欣慰,也感到親切。
與熟識的人比較,老伴的能包容也讓我感到溫暖可親。有人說,中國最難處的關係,就數婆媳關係。老伴兒自嘲是“帶薪保姆”,在兒子家中10多年,付出很多。兒子、兒媳待她也很好。經濟上沒有任何矛盾,但認知隔閡無法避免。說一件小事吧。一天早餐時,老伴兒招呼孫女兒說:“來,吃鳥兒蛋吧。”兒媳立馬糾正:“媽,你不能這樣說。要說吃鵪鶉蛋。” 老伴兒生了氣,告訴我說:鵪鶉蛋不能說鳥兒蛋,我老家在南莫,說自己是海安人,江蘇人,是不是都錯了?我勸老伴兒,兒媳一定是看了什麼書,信了專家的話。因為我讀過一些兒童教育專家的著作。有些專家主張,要使兒童的語言少走彎路,就不能使用“拐彎兒詞語”。什麼是“拐彎兒詞語”?例如管護膚霜叫“香香”就是。等孩子知道應該叫“護膚霜”,就等於拐彎兒回到原點。因此,一開始就應該告訴孩子這叫“護膚霜”。專家的話有道理嗎?我只能說,一家之言,只能參考,不必當真。孩子小,不會說三個不同音節的詞,用單音節詞“香香”突出其特點,孩子易說易記,這一過程不必省略。認識草木,沒有誰認定一開始就要說出具體名稱,而是由總類再細分,最後明確具體名稱。先認識鳥兒蛋,後分類,知道這是其中的一種,叫鵪鶉蛋。這樣的認知過程並沒有錯,兒媳為什麼要當面糾正,這就是她和老伴兒的“認知隔閡”。一方相信專家,一方按生活經驗。都自以為是,盲目自信,難免會磕磕碰碰。老伴讓我敬佩的是,意見不合時,她的包容之心。
我也生過兒子兒媳的氣。那是他們回來後,看到我的頭盔是“水貨”,沒跟我商量就丟進了垃圾桶。等我找時,他們已給我買了兩隻上好的頭盔。我知道這是他們的孝心。為了不被我反對,他們悄悄地幹了這件事。但是,“水貨”頭盔分量輕。我戴是給交警看的。速度決定撞擊力,我騎車很慢,即使頭部著地,“水貨”頭盔等於安全頭盔。青年人騎車快,才需要那種很好的頭盔。可以說,我的頭盔每天都發揮給交警看的作用,而頭盔的護頭作用,我這輩子是不會發生的。還有,我騎車帶90多歲的老媽去胡集,我的騎行速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不戴頭盔無法上路,安全頭盔老媽嫌重,“水貨”頭盔正好。可是,我到哪兒去找分量很輕的頭盔?“認知隔閡”讓我添了不少遺憾。“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曾是全國流行的標語,浪費是犯罪,廢物要儘量利用,是我們年輕時受的教育。如今,我並不在乎買一只好頭盔的錢,我在乎的是年輕一代的習慣。我對思維簡單、舉止輕率、盲目自信的做法肯定會感到遺憾——在騎車回海安的途中,我曾看到用糞勺在澆水。那糞勺竟然是廢棄的頭盔裝上木柄做成的。丟頭盔和做糞勺,背後是兩代人的“認知隔閡”。老伴兒說,有了隔閡,年輕一代會普遍認為老人錯了。老人咋辦?唯有少計較。多包容。如果沒有包容的胸襟,她不會在武漢一干就是10多年,如果沒有包容的胸襟,我們的家不會如此溫馨。我也不會越老越覺得老伴兒親。
老伴兒退休後,從未閑過一天。她常說:”能動就要動,勞動是最好的養生。”孫女兒出生前,她有些閒空,但從不打牌、閒逛、或者跳廣場舞。她說,兒子的住宅掛幾幅十字繡更好,我來繡吧。於是,照著圖案,她一針一針地繡。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繡了一幅又一幅。我算了一下,那一段時間,她繡了不止100萬針。老伴兒的手原來是拿筆的,在學校當過副校長,幹家務活卻是一把好手。退休後切換很快,孫女、孫子出生後,她自帶薪水給兒子一家當廚師、當保姆。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但是,喜好是有上中下之分的,有人好酗酒,有人好賭錢,有人好跳舞唱歌,老伴兒十分勤勞,最近她又天天打毛衣,竟然打了20多件,老老少少都有,不知道這能否也算喜好。別以為勞動不能算喜好,我就喜歡勞動,主要是腦力勞動。我曾經每日寫一文,只圖暢快。老伴兒的勤勞讓我們的家充滿生機,我越老越依賴老伴兒,越老越覺得老伴兒親。
如今,歲月帶走了我們的青春,老伴兒不虛榮、能包容、愛勞動的品質成了我眼中最美的風景。跟她一起慢慢變老,我越發感到她的可親,這大概就是”少年夫妻老來伴”的真諦吧?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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