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油疙瘩（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雲村寨有這麼一對父子，老的小的都被喊作“油疙瘩”。這父子倆啊，就一個字，懶，整天啥都不想幹，就靠著政府給的補助混日子。可五天前，那老的突然死了，這可把小的急壞了，在屋裏像只沒頭的蒼蠅，一個勁地轉著圈圈。他心裏直犯愁：爹死了，這喪事可咋整，再也指望不上爹啦，到底該咋辦呢？

要說這小油疙瘩，比他爹還懶上幾分。記得有一回，父子倆雨天去趕集，爹順手遞給他一把傘，他卻氣呼呼地一把將傘扔在地上。爹問他：“你就不怕淋成落湯雞？”他倒好，回爹一句：“你給我打傘唄。”回家路上，他說要去茅廁拉屎，爹摸出一元錢，指指幾步遠的路邊店，說：“去買包小紙巾擦擦屁股。”他眼睛一瞪，指使起爹來：“你去買，給我送到茅廁。”爹氣得大吼：“不買就別擦屁股。”他居然還說：“行啊，弄髒了褲子，反正你得給我洗。”爹沒辦法，只能耷拉著腦袋，朝路邊店走去。他就這樣跟爹成天形影不離，吃喝拉撒全靠爹照顧。

現在爹死了，他既沒力氣把爹背到山上去，也挖不出個坑來掩埋爹。想來想去，他想到了鄉親們。平日裏，大家時不時會給他們父子送些吃的、穿的、用的，這會去找他們幫忙，應該會答應吧？他跑去問六爺：“六爺，我爹死了，您能幫我把爹埋了不？”六爺聽了，直搖頭：“我都這把老骨頭了，你還是去找年輕點的吧。”他再去找伍二哥，伍二哥老婆一聽這情況，直接把他往外轟：“走走走，二哥不能去，給你家埋爹，多晦氣。”

人是一個都沒請到，他失落地在村寨山道上，東邊走走，西邊站站，眼睛左瞅瞅右看看，可就是請不動鄉親們。

“小油疙瘩，我看你在這山道上晃悠老半天了，不嫌丟人現眼啊！”

他聽到聲音，抬頭一看，竟是村寨裏出了名的小混混朱坤，嚇得他差點尿了褲子。

那一次，朱坤碰到他和他爹，滿臉怒氣，抬手就給了他爹一個耳光，罵道：“你個老東西，自己懶得出奇，還把兒子慣得更懶。老子雖說混混，可還知道出去混口飯吃。”接著，又一腳把他這個小油疙瘩踹倒在地，大聲罵：“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靠著爹過日子，等爹死了，你也跟著去死啊？”他當時嚇得抱住頭，縮成一團，屁都不敢放一個。

這會兒又見著朱坤，他想趕緊溜走，卻被朱坤叫住問：“你爹呢？”“爹死了。”“那你還在外頭晃蕩啥？”他如實說：“請鄉親去埋爹，可沒人肯去。”朱坤拍了拍他肩膀：“懶鬼，你先回家，我叫幾個兄弟，幫你把爹埋了。”

◆再到傷心地
細雨如絲，泥濘的山道在雨水中愈發濕滑。周田撐著一把黑布雨傘，鞋幫上沾滿了厚重的泥巴，小心翼翼地行走在下坡的山道上。他不時拽住野草樹枝，以防滑倒摔跤。此時，他的心情如同這陰沉的天氣和泥濘的山道，複雜而沉重。

周田今年 23 歲，卻已在牢獄中度過了 3 年時光，這無疑在他剛剛開啟的人生大幕上留下了濃重的污點。他急於穿過這個名叫牛婆皂的山寨，因為這裏承載著他的傷心過往。

鄉親們常說，周田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是被父母寵溺壞了。從上學起，他便惹是生非，不是與人吵嘴打架，就是偷竊同學財物，還惡意破壞鄉親們的莊稼和果園。每次有人上門理論，他的父母總是秉持著破財消災的想法，用錢賠償了事。初中畢業後，他開始混跡社會，與一些不務正業的地痞混在一起，愈發肆無忌憚地幹起了違法犯罪的勾當。

3 年前的一個星期五下午，周田來到牛婆皂。他知道幾個在縣城讀高中的同學都會在這個下午回家休假而途經此地，便心生歹意，埋伏在山坳的樹林裏，準備對學生們實施搶劫。然而，他等到下午 5 點多，仍未見人影，打電話打探後才得知，全縣各高中學校都調整了休假日期，本週六不放假。周田氣得咬牙切齒，加之身上連買包像樣香煙的錢都沒有，便決定不虛此行。他下山來到一處屋場，見四周無人，便撬窗入室，一陣翻箱倒櫃後，不僅找到了一疊厚厚的鈔票，還有金戒指、金耳環等首飾。正當他忘乎所以地打開堂屋大門，準備大搖大擺地離開時，不料這家男主人帶著幾個村民前來，發現了他。他們人多勢眾將他逮住，隨後送到了公安派出所。

周田如實交代，自己並非來此盜竊，而是打算對路過的學生實施搶劫。最終，他被判刑入獄。

雨依舊不歇地下著，且時大時小。周田一直撐著傘，傘頂幾乎壓到頭頂，正好借此遮擋住自己的臉，避免被鄉親們認出。偶爾，他會將傘撐高一些，以便看清前方。這段下坡山道極為陡峭，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山腳下便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水塘，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倒滾落進去。他謹慎地走著，再次將傘撐高往前方望去，卻看見塘埂坡道上有個提著一籃子菜的女人滑倒，掉進了水塘。

千鈞一髮之際，周田毫不猶豫地扔掉雨傘，連滾帶爬地飛快跳下水塘，很快就將落水女人救上了岸。

落水女人的男人趕來，一眼認出了周田，驚訝地說：“是你啊！真沒想到，你竟成了我家女人的救命恩人。唉——我現在真心後悔 3 年前那次，不該把你送去派出所，讓你坐了 3 年牢。”

周田抹去滿臉的雨水，對那男人說：“你不必自責。若不是坐牢接受改造，我或許就不會有今日的見義勇為了。”